空氣裏松針冷香浮動,遠處玲瓏塔的高檐飛角,亦籠在茫茫翠色之中。

    朱牆碧瓦,古樸沉寂。

    沈卿倚坐在高臺玄椅上,看着乖巧置於手心之中的玲瓏小巧玉盒,漫不經心地拋起拋落,淺淺劃出微光弧線。

    玉盒之中,正是此次仙門大比的頭魁獎賞——流川靈卷。

    “逝川與流光,飄忽不相待。”傳言此寶是聖靈昔年一位掌座,遙望長河入東溟,白日西沉歸海,感悟時間之意後,煉製而出。

    能參加大比的弟子皆是各宗年輕一輩天驕,九宗爲了仙山上的面子名號,在獎賞之事上向來都不吝嗇,由誰承辦,便自會悉心準備獎賞,贈與仙門大比的頭名。

    因謝折玉這次拔得頭籌,這流川靈卷便到了沈卿手中,由其頒付,師徒與有榮焉。

    這靈卷交於謝折玉之後,加之塔林一行,想必修爲定會一日千里。

    就是不知道換算成系統進度,會加上多少……沈卿想得出神。

    然而,細細算來,謝折玉登頂後已過了許久,塔外卻始終不見人影。

    四周開始有年輕弟子不解,暗暗出聲議論:“爲何闖得百層後,至今還未出來?”

    少女擡眸遠望,古剎之外,仍不見謝折玉出塔身影。

    天色將晚,山霧暮起。

    遙遠天際金烏西墜,霞光黯然,山松倒影斜斜漸長,隱隱有不祥之意在暗中漫長。

    七位掌座是何許人也,此時當即便有所感。

    尋常的禪院暮色落入各自眼中,卻似乎有危機暗涌,掌座們的神色皆有些微凝重。

    似是要印證衆人的猜想,藏於茫茫暮色中的一縷縷暗色光影,攜着濃郁的陰森之氣,悄然從古剎深處傾散而出。

    詭譎的暗影肆意流動蔓延,瞬息間,驚變驟起!

    守門人越老自上古神魔隕落之後至今,一直伴萬佛塔林直至今日,兩者相輔相成,又相伴相生。

    守門人無恙,則塔林無憂;塔林遭劫難,則守門人亦有感知。

    越老周天的充盈靈意,剎那間被撕裂了一大道口子,轟轟然傾瀉而出。

    他周身氣息瞬間頹敗,原本神色奕奕的耄耋如仙老者,此刻面上竟然現出幾分灰白衰敗之色。

    伴靈受法寶薰染,實力自是不俗,如今突然這般模樣,只有一種可能:萬佛塔林中,變故乍生!

    驚變來得太快,一切只在轉瞬之息。

    頹然老者只來得及顫巍巍伸出朽如枯木般的手指,遙遙一指便昏死過去——他所指之處,赫然是萬佛塔林的入口方向!

    此刻,仙門大比的臺下已是混亂不堪,其間多是少年弟子,許多人從未曾見過這般詭異場面。

    高臺之上的天師寒眉間微蹙,嘈雜異動的人羣落入他眸中。

    他忽而出手,一道淺白色光芒穿破空氣,劃出漂亮弧度,白光如星芒墜落,繼而穩穩地插入聖靈宗殿門前平整的土地之上,筆直如劍,炸開點點金光。

    白光中涌出一股磅礴靈意,如流水般朝周遭四下傾瀉而出,以筆直劍意爲中心,緩緩蔓延出繁複瑰麗的淺金色光影,漸漸化成一層透明結界,將衆多弟子覆護起來。

    旋即,衆人擡眸,隱約可見一道人影立於高處,遙遙望着這邊。

    往日溫和如玉的蒼鬥道君天師寒,此刻眉眼肅然,帶上了些殺伐之氣。

    他平日裏沉靜的聲線越發低沉,低語道:

    “以神意之名……”

    天師寒驟然擡眸:“吾令即靈,此地妖鬼不得其入。”

    沉靜眸光有如實質般直直落在淺白色結界之上,蕩起輕微漣漪,似有規則靈力沉入其中。

    劍光如圓,生生不息,平日化作鋒芒利刃的劍氣,此刻化爲最堅固的屏障分界,將九宗弟子劃在結界之中。

    神意庇佑之下,妖鬼邪魔盡誅!

    劍神化意,可斬妖邪,亦可護衆生。

    這便是九宗之首、神意之主——天師寒所修之道。

    -

    與此同時,一道流光自沈卿手中驀然閃過,俄頃沒入靈鏡之中。

    鏡中畫面再度浮現,入目卻仍是沉沉黑暗。

    古塔沉寂,唯有燭火發出輕微的爆裂聲響,如豆明滅的橘色燭焰,在暗室內投下一片慘淡的微光。

    沈卿細細遍觀靈鏡,竟尋不見謝折玉半點蹤影。

    這時,佛塔室內倏而響起一道女聲輕笑,清脆柔和,如銀鈴般活潑,與周圍陰森可怖的暗影格格不入。

    但與此同時,靈鏡之內隱約可見的,卻只有一個巨大的黑影,正極其緩慢地蠕動蔓延。

    “重華師叔!”隔絕於結界之內的元寶也看見了靈鏡內畫面變幻,他很是擔心折玉師叔安危,而塔林內的詭異氣息讓他感到十分不安。

    元寶不由自主地上下牙關打顫碰撞,他揪揪身側少女衣角,似是這樣才能安心些許:

    “那……那是什麼?!”

    重華微微蹙眉遠望。

    觀仙門大比的弟子們實力太弱,蒼鬥道君爲以防萬一,將他們保護在劍意所劃結界之中,因而萬佛塔林其間變動,隔了層結界,她感受得不甚真切。

    她低聲答道:“觀其氣,似是魔影,但深淵魔界已湮滅許久,我也只在經書上見過這樣大的魔影,沒法下定論。”

    “魔……?!”

    未盡的話語強行被少年吞沒入腹,神色緊張地盯着遠處古剎,卻是再不敢隨意出聲了。

    近處,聖靈鏡中,深淵魔影的動作,與柔和女聲的起伏,兩者詭異地融爲一體。

    饒是沈卿,也有些微愣怔。

    輕柔女聲再度響起,伴着詭異黑影摩擦地面的“沙沙——”細微響動,一瞬間讓無數修爲尚淺的少年弟子汗毛直立,毛骨悚然。

    “三界皆傳天生仙骨萬年難遇,誠不欺我。”含笑聲音微微停頓,卻又再度輕笑道,“小女子在此便先謝過諸位掌座了,此間別過,後會無期。”

    言罷,那巨大黑影竟也好似人形般,輕拂了身,似是少女翩然施禮,奈何身影龐大,看起來頗爲詭異。

    靈鏡畫面再度歸於寂滅。

    高臺之上亦是一片譁然。

    衆所周知,深淵魔界已然湮沒,爲何聖靈佛門古剎,萬佛塔林之中會有魔影?

    幾位資歷較深的掌座顯然想到了更多,面面相覷,欲言又止。

    最終,赤煙猶豫了許久,還是開口提出了心中的疑問。

    “這聲音,我爲何聽着……像是琉華?”

    她不復張揚之色,蹙眉思忖,言語中盡是不確定之意。

    一旁的望舒靜靜望着玲瓏寶塔,亦神色黯然,“我聽來也是……只是不知爲何,她會出現在此地,還……”

    她將後半截話嚥了回去——還成了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這個魔女看起來還挺知禮。”元寶暗自胡思亂想着,卻驟然見一道青光迅疾自高臺閃過,眨眼間消失在衆人面前。

    歸一宗上下門人弟子,誰人不知宗主蘅玉道君的太上,出手便是這般青光如電。

    只見青影華光如水,搶先一步飛入高塔,緊隨其後的是一抹粉裙衣袂,兩者瞬息間消失在玲瓏古剎之中。

    元寶瞬間欣喜不已,眼中盈滿暖意。

    世人皆傳蘅玉道君沈卿性情乖戾,肆意妄爲,與其他掌座心懷蒼生、悲天憫人的性情迥然相異。

    但在從小長在歸一宗的元寶,卻深知事實並非如此。

    蘅玉道君或許對外人張揚輕狂,乃至於跋扈;但尊座內心卻是最爲細膩之人,對身邊人更是關切得無以復加。

    這是他從小就知道的事。

    -

    “哭有什麼用?修仙之人怎可棄劍,拿起來。”

    瓊花落英遍灑,飛檐亭中一處角落,幼童眉目稚然,泫然啜泣,圓滾滾的身子上裹滿灰塵,小手上已然磨出斑斑厚繭,赫然是幼年時的元寶。

    他仰頭,望向聲音來處,只見少女吊兒郎當倚坐於層層樹影間,正似笑非笑看着他,在小小幼兒看來,模樣比傳說中的神女還要好看。

    稚童圓圓眼眸微微睜大,猶是帶着哭腔道:“劍好重,拿的手好痛。”

    說話間,還把肉乎乎小手伸出去,煞有介事的讓少女仔細看着。

    正在委屈間,驀地,溫暖如春風的暖流淺淺蕩過他的手間,血繭眨眼消散,稚童不解擡眸。

    卻只聽得一聲輕笑,伴着流光墜下。

    “原來如此……你如何使得這般重劍。也難怪,小雅第一次帶徒弟,真是憑白惹笑話。”

    話音落,重劍已然消失不見,只剩一柄如玉小劍靜靜置於稚童眼前,他再擡頭,已不見少女蹤影。

    -

    他擡起頭,望向陰影裹覆的古剎方向。

    “尊座一定會將折玉師叔帶回來的。”

    而此刻,沈卿正漫不經心地踱步在萬佛塔林之中。

    衣袂輕飄,閒庭若步,絲毫不見適才急身入古剎的急躁。

    漫步塔林古室之中的沈卿青絲微束,微風輕拂在她粉色衣裙上,少女精緻眉眼間,卻隱隱似是鬆了口氣的模樣。

    適才蒼鬥師兄出手,還以爲要搞砸了。

    幸好現在看來,一切還在按照自己的劇本走。

    與此同時,識海之中沉寂許久的冰冷機械聲兀地響起:

    “劇情已至萬佛塔林,登頂之謎,反派必須親身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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