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當然知道!”虞菲語帶惱怒地說道,“比喻,比喻你懂嗎?”
“所以?”
虞菲撓了撓本就有些亂糟糟的頭髮。
她努力組織起詞語,“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但沈秀是這樣跟我說的,每年的正月初一,她的意識會進行一次歸零。”
“歸零?”
“簡而言之,十二點的鐘聲敲響,她會忘記在這之前發生的所有事情。”
趙熹微向後倒去,像是被人陡然抽走了胸前的空氣。
虞菲毫不懷疑,如果不是這張椅子足夠厚實,她甚至會倒在地上。
但很快,她又坐直了身體,目光銳利地看向虞菲。
“不對,不對。”
趙熹微道:“如果真的是這樣,沈秀不可能陪我跨年。”
一個十二點的鐘聲敲響,就會被打回原形的人,怎麼可能有心思陪她在外面跨年?
如果這個世界沒出錯的話,那她們的的確確是在外面聽到了十二點的鐘聲響起才一起回的家。
這下換虞菲尬住了。
“我不知道。”
“我和秀秀從不在一起跨年。”
虞菲道,“就算我們在一起喫年夜飯,也絕不會在一起超過十二點。”
“不對,不對。”
趙熹微很快又找出一處和虞菲的描述不符合的畫面。
“如果你說沈秀會把過往全部忘掉,但她早上走的時候很正常,一點也不像是個失憶症患者。”
如果沈秀真的失去了所有的記憶,她不會看不出來。
這下換虞菲沉默了,她似乎是在思索着什麼,過了很久才道:“能做到的,可以做到的,以秀秀的本事的話……”
“你是說……”趙熹微反應過來。
讀心。
趙熹微並沒有說出那兩個字。
只是用做了兩個字的口型。
虞菲點了點頭。
沈秀其實根本就不怎麼隱瞞自己的能力。
和她相處久了自然而然就能看得出來。
虞菲並不詫異於趙熹微知道,趙熹微要是不知道,她纔會覺得奇怪。
但……儘管兩人都知道,她們還是默契地沒有說出聲來。
她們都習慣了爲自己的好友/戀人保守這個祕密。
趙熹微靠在椅子上,仰着頭,許久沒有說話。
是的,她該想到的,沈秀不記得沒關係,她記得就行。
以沈秀的本事,只要從她心裏讀到兩人相處的畫面,能夠表演的完美無缺。
曾經的林埭不就是這樣被她騙的死死地嗎?
只是如今輪到了她而已……
她頹然了許久,才突然想到虞菲還沒回答另一個問題。
“什麼叫做——”她說,“除了你以外,從未和人建立過三個月以上的親密聯繫?”
“這就是我要跟你說的。”
虞菲頭皮發麻,卻還是不得不說道:“沈秀找回來的只是記憶,而不是感情,你知道的,記憶和感情……並不能劃上等號。”
趙熹微一怔。
虞菲還在繼續說道,“我能和沈秀相處得來,不是因爲我們感情好,而是我臉皮厚,會對她死纏難打,你知道的,我在沈秀很小的時候就認識她了,比起她那個不負責任的爹,我更像是她的家人,雖然大多數時候,你可能覺得沈秀比我靠譜得多,但在我心裏,沈秀一直是我妹妹,親妹妹——”
“所以每一次,每一次沈秀整理完記憶,重新出現的時候,我都會毫不猶豫地湊上前去,死皮賴臉地讓她認下我這個朋友,因爲有之前相處過的記憶,所以沈秀接受我,會比接受其他人更容易一些,但感情——每一次的感情,都需要重新建立。”
“但友情和愛情是不一樣的。”
“我曾經問過沈秀,爲什麼不談戀愛,爲什麼不去轟轟烈烈的愛一場。”
“你知道她是怎麼說的嗎?”
不等趙熹微發問,虞菲先自顧自地說道:“她說,這不公平。”
“朋友可以有很多,但愛的人只有一個,友情建立的基礎是志同道合,但愛情不是。”
趙熹微下意識地問道:“愛情是什麼?”
“是火花。”虞菲回答。
“很神奇,是,這個答案?”
虞菲道:“這也是沈秀給我的回答。”
“你知道的,這裏是心理診所,我和沈秀,都見過很多爲愛所困的人。”
“我們曾經不止一次地討論過愛情,但時至今日,我們都說不清楚,愛情究竟從何誕生。”
“如果單純從生理學的角度當然很好解釋,愛情無非是……”
“化學物質的反應。產生渴望的是苯基乙胺,產生愛情感覺的是多巴胺。”
虞菲話未說完,趙熹微就接話道。
這熟悉的話語讓虞菲瞪大了眼睛,她嘆道:“這簡直一聽就是沈秀的口吻。”
“從科學的角度上來說,沒錯,愛情就是這樣,無非是體內物質的分泌。”
“可是這些物質爲什麼會分泌呢?兩個相愛的人之間從何誕生的愛情呢?”
虞菲不必再說,趙熹微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
愛情是兩塊石頭一擦而過時的火花。
這次有,下次無,誰也說不清它到底誕生於什麼時候。
可能是因爲初見時那一眼的驚豔,當初見時產生的愛情消失,再次見面時,還會有第一次見面的驚豔嗎?
趙熹微突然覺得,自己心口像是被誰挖走了一大塊一般。
空落落的,有風吹過,就颳起空洞的呼嘯。
她突然擡手捂住胸口,劇烈的疼痛如潮水洶涌襲來。
虞菲被她嚇了一大跳,“你沒事兒?”
趙熹微疼得臉色發白,臉上遍佈冷汗,虞菲嚇得站起身來,“你心臟不舒服?有沒有藥?”
趙熹微甚至沒有搖頭的力氣,疼到眼前視線模糊。
她向前倒去。
……
眨眼。
眨眼。
眼前世界終於從模糊變得清晰。
鼻尖熟悉的消毒水味道很快讓趙熹微意識到了自己在哪裏。
醫院。
“嘀——嘀——”
她動了動手指,看見了上面的灰色夾板,轉過頭,發現被高放在牀頭的心電監護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