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角灌木趁夜悄然抽出新芽,即使浸泡於濃墨般夜色下,一抹新綠依舊嫩得發亮;而一叢修竹的竹節上則凝了白霜,綠意慘淡深重,還停在上一個季節。
新舊交替的時節,總是如此惱人。
虞淵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他擡眸認認真真地打量桑湯,目光古怪,宛若打量一個奇行種,警覺而慎重地再次出聲確定:
“你就承認了,都不狡辯一下嗎?”
“狡辯?”桑湯麪容有一瞬間凝滯,脫口而出,“這有什麼好狡辯的?”
意識到虞淵可能領會錯了他的意思,桑湯深吸一口氣,自己也說不清此刻是慶幸還是失望。
他知道虞淵從小就腦回路清奇,但卻永遠猜不出他的想法可能會往何處拐。
而虞淵在桑湯說到自己像他“弟弟”時,心裏的警鐘已然止不住地長鳴。
已知劍靈曾說他像故人,其實是想坑死他,但最後賴上了他;
白溺說自己來找哥哥,可能也想坑死他,最後也賴上了他;
而桑湯這又是像又是哥哥弟弟的,簡直是在疊前兩人的buff,不僅如此,非親非故,對方就願意給他花錢,虞淵很難不想他是要對自己進行詐騙。
而眼前人不解釋的態度更是十足地猖獗,虞淵最後一次確定:
“我覺得我想的和你說的可能不是一件事。”
桑湯點頭,他也這麼覺得。
“你想表達的意思是不是,我很像你的弟弟,所以你願意給我花錢,而我要是在崑山過得實在太苦,你也會給我介紹一些簡單輕鬆來錢快的活計,例如對什麼生意注資賺取暴利,我給你一枚靈石,事後你還我十枚的那種?”
桑湯涉世未深,只覺得有些怪,但要是虞淵想靠自己的努力掙錢,他也不是不能安排。況且這也很好地解釋了自己一個小弟子爲什麼能拿出這麼多靈石,於是點了點頭,猶豫道:
“我可能……就是這個意思。”
沉默如一湖滯澀的死水,唯聲聲蛙鳴驚亂一池漣漪。
這不還是詐騙嗎?
虞淵反覆確認自己確實沒有聽錯後,深吸一口氣,還好自己識破得早,不然到時候就騙了全副身家,就有得哭了。
他立刻嚴肅了面容,將被握住的手從對方手中抽回來,道:
“桑師弟,同爲修道之人,你這麼做不怕良心有虧嗎?”
虧什麼?
他這麼做虧的是靈石啊,關良心何時?
桑湯麪色微微失措,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虞淵見對方面有悔愧羞慚之色,心想史書上寫的二人爭辯,一人一席話後,另一人立馬悚然動容,改容相謝,幡然醒悟,從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誠不欺我。
他語氣微微放緩,語重心長道:
“桑師弟啊,你還年輕,還有大好的未來,也不用爲一時的錯誤而悔愧一輩子。現在就去司律堂,將原本的罪行好好交代,再將贓款還給受害者,真誠致歉,此後引以爲戒,再來我這裏也不遲。只要有心悔改,師兄是不會因爲一時的錯誤而看低你的。”
直到被虞淵送出紫藤小院,聽見木門落鎖後,桑湯依舊怔怔失語,處於不知今夕何昔的迷茫。
直覺告訴他虞淵一定領會錯了他的意思,但他說出來的話又好像沒什麼大問題。
桑湯甚至不知道虞淵究竟是從哪裏開始跑偏,因此想解釋也無處下口。
“已經開始對我也這般警惕了嗎?”
落花被風捲入泥地,桑湯低垂着頭,面色沮喪而怔然。
他們曾相依爲命數萬年,滄海桑田,萬物不斷寂滅又煥發新生。在漫長的歲月間,只有彼此纔是永恆。
十六年的時光對凡人來說大抵已佔去生命四分之一的光景,但對於神來說,卻只是彈指一須臾。
無數光陰似河淌過,桑湯見證過太多生死輪迴,上一世約定生生世世的摯愛伴侶,下一世形同陌路;上一世坦誠交心的知己,下一世恨不得將彼此挫骨揚灰。
但輪到自己,他依舊不能接受只用一彈指的時間,虞淵就將萬年相伴忘得徹徹底底,一點痕跡都不留。
“縱使相逢應不識,你真的沒有一點點想起我嗎?”
*
一輪月下,兩種心情。
另一邊虞淵送走桑湯,多次呼喚劍靈無果後,便開始繼續打坐修煉,腦中琢磨該如何破解五師姐的劍招。
渺遠鐘聲響起,羣鶴穿雲時,天已大亮。
浩蕩霞雲從兩峯交界的傾雲峽口滾滾涌入藍天,雲海翻涌間,天際線處忽然出現一抹黑點,待再細看時,黑點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密,原來是一羣排列整齊振翅疾飛的墨羽雕。
墨羽雕乃雲州冰原中的特產靈獸,性驍勇好鬥,振翅飛兩萬裏而不覺疲憊,飛時墨羽遮天,若團團烏雲,極其壯觀,常被琅山劍閣弟子馴爲坐騎。
如今墨羽雕至,又一門派提前到達。
虞淵抓了佩劍出門時,墨雲恰好蓋到歸棲峯上。
琅山與崑山歷代交好,甚至兩派的開派祖師都是一對師兄弟,因此不住迎客峯,而是與崑山弟子一般住歸棲峯。
靈獸罕見,此幕引得原本趕着去上早課的崑山弟子駐足圍觀,時不時發出三兩聲驚歎。
孰料待琅山弟子越靠越近時,原本飛在領頭墨羽雕身後的一隻忽然離隊,加快速度朝人羣中俯衝低飛,啼聲兇戾,在一衆弟子的驚叫聲中,向其中一位睡眼迷濛的弟子衝來,似要將他一口吞喫入腹。
電光火石,急若奔雷,那名弟子被嚇醒了瞌睡,躲閃不及,惶恐閉上了眼。
虞淵心裏不祥的預感剛升起,自己便被傳送到就近喫瓜處。
不偏不倚,正好擋在那名弟子身前。
“……”
“師兄你……”
身後傳來那名弟子感動的呼聲,虞淵單手按在劍柄上,亦來不及閃躲,只定定站在原處,等對方衝來。
直到墨羽雕尖銳的喙距他左眼僅一毫之距,隱含着暴慄血色的鳥眼如同盯住獵物一樣凝視他,卻未再前進一寸時,他終於將按在劍鞘上的右手不動聲色撤回,身姿筆挺地拱手道:
“不知來者是琅山哪位師弟?”
“你一個乳臭未乾的小毛孩,敢叫我師弟,你們崑山人都這般張狂不成?”
墨羽雕上的聲音剛勁沙啞,像雲州終年不歇的疾風亂雪。
作者有話要說:《修真八卦報分版之崑山日報》:
修真歷第十萬三千七百二十四年,崑山某不願透露姓名的弟子與遠在千里之外的名門大派美貌女修飛鴿傳情,連續三年贈送對方“脂粉錢”及法寶共計二百五十萬靈石,事後證明該大派女修身份係爲僞造,其並非出自大派,亦不美貌,甚至不是女修,該弟子從此看破紅塵,患上嚴重疑女症,每次一見女修,皆會質疑其真實性別,因此常遭人毆打,請各位道友引以爲戒,吾日三省吾身,勿要輕信他人。
感謝在2022-05-1620:49:48~2022-05-1821:33:10期間爲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路拾伍6瓶;477532845瓶;2202年了還是喜歡白柳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