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百姓不說認衣服,連八品和一品都分不出來,這老婦人卻先認衣服後認人,荊紀心底微一考量,覺得十分有準。
他重重的點頭,反手握住老婦人手臂,隨即面色嚴肅地看向守衛。
守衛渾身一凜,下意識道:“殿下,卑職今日什麼也沒看到!”
“混賬!”荊紀一聲怒喝,“如此大的事怎麼能當做不知道,你是想讓皇祖母做一個平頭百姓嗎!”
守衛嚇的一抖,噗通跪在地磚上:“卑職不敢!”
荊紀橫他一眼,轉而看向老婦人,擡袖擦了擦眼尾,破涕而笑:“皇祖母,您怎麼會淪落在宮外的,這些年,可苦了您了。”
老婦人心知他特意在宮門詢問,就是爲了讓宮門口的守衛宮女將事情傳出去,遂聲音也未壓低,講道:“皇孫年紀小,那時你還未出生呢。”
她嘆息一聲,眼神空茫起來:“二十多年前,宮中突然着了一場大火,到處都是救火聲。哀家被吵醒,一睜眼就見紅紅的火光,幾個人背對火光站着,看不清模樣,只記得其中有個女子。”
荊紀:“然後呢?”
老婦人苦笑着搖頭:“然後哀家被打暈,在一處破廟裏醒來,哪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呢。”
荊紀踢了踢跪在腳邊的守衛:“你知道大火嗎?”
守衛仰起頭,露出一張二十來歲的臉。
荊紀一噎:“想也不知道,守你的門吧。”
不過片刻功夫,在寢宮中陰沉着臉,一副憂慮過重模樣的“太后”就聽到了這個消息。
她驚得打翻了茶壺,趴在她膝上的黑貓一瞬間跳起到桌上,眨了眨金色的眼珠。
消息正是安姑姑傳來的。
“太后”萬萬沒想到那人逃出地牢後竟然真的活了下來,她瞥一眼安姑姑的神色,故作鎮定地道:“扶哀家去看看,太子到底搞出了什麼名堂。”
黑貓趾高氣揚的邁着貓步,跟在她身後去看熱鬧。
“太后”雖面目鎮定,然而又急又快的腳步卻暴露了她內心的不平靜。
荊紀不知做了什麼盤算,將人帶到了皇帝的寢宮中。
皇帝雖然醒過一次,然而到底毒性傷身,他一日昏迷的時間比醒着的要多,荊紀領着人到時,皇帝還沒醒。
路上,荊紀是這般和老婦人說的。
“皇祖母,您……唉,您便先去見父皇最後一面吧。”
他聲情並茂,面上無盡羞愧之意,若非有盲醫提前告知,她還真要信了皇帝命不久矣。
因不知他打着什麼算盤,老婦人便附和着他,同意去看皇帝一眼。
然而還未到皇帝牀前,一聲“太后駕到”就從身後傳來。
宮女太監留在外面,守着院門的兵卒對視一眼,放了太后與安姑姑進去。
至於跟在後面的黑貓,他們根本沒來得及顧上。
兩個面容極似的女人,不僅是荊紀爲這衝擊一愣,就連屋內的太醫們都驚住了。
荊紀乾咳一聲:“諸位太醫,吾有些家事要談,若是沒什麼要緊事,諸位就先回太醫院吧。”
有人想問:那皇帝就不管了?
荊紀連忙看了一眼老婦人的臉色,向旁邊默不作聲的太醫瞪眼,叫其將人架走。
“這位應當是連日勞累,累糊塗了,還不快送他回去休息!”
“太后”也顧不上看皇帝怎麼樣,看向那老婦人,見她雙耳雙手俱全,忽的安下了心,冷哼一聲。
“太子殿下就算再恨哀家,大可不必隨便找一個相似的婦人,此舉擾亂後宮,可非未來之君所爲啊。”
黑貓仗着自己的毛色,無聲無息的貼着牆走到了一邊的桌椅處,在墊了墊子的椅子上,慵懶的躺了下來,金色的眼睛微眯着,彷彿在思考。
然而老婦人卻理都不理他,徑直走去了皇帝牀前,越近,步伐越是蹣跚。
“皇帝……”
皇帝面色灰白,嘴脣乾燥起皮,聽見聲音,眼皮下轉了轉,緩緩睜開了眼。
時刻注意着的荊紀立即撲了過來:“父皇您醒了!”
皇帝被他一嚇,瞳孔微縮,片刻後纔看清眼前之人:“……母后?”
老婦人眼中淚光閃爍,嘴脣顫抖着頷首:“是、是母后。”
“太后”一把揮開安姑姑,上前抓起老婦人後心朝後一甩,對皇帝道:“皇帝當睜大眼睛看看,誰纔是你母后!”
她甩人的方向正是安姑姑,安姑姑下意識將人扶住,纔有些奇異的看向“太后”。
“太后”卻看也未看她,用帶着冰冷指套的手撫着皇帝枯瘦的臉頰,充滿憐惜:“皇帝,你瘦了。”
皇帝這才發現,屋內竟然有“兩個太好”。
就算久昏不醒,皇帝仍在心中瞬間理清了事情,一時間急火攻心,眼珠子通紅。
他抓住荊紀的手,喘着粗氣問他:“到底怎麼回事!”
荊紀一五一十的將事情說了出來,說到那場大火時,語調瞬間加重,皇帝混沌的腦子立即被帶回了二十多年前。
那時他不在皇宮,宮中高手爲保護他一同出宮,回來就聽說太后寢宮着火,索性沒什麼傷亡,時間一久,他也就不再計較。
當時他回宮聽聞此消息後,只顧得安慰太后,哪裏會注意她有何異常,現在一想,卻難免將點點滴滴都拎到眼前過上一番。
“小安,現在你應當也熬成了姑姑。先皇在時,哀家身份不顯,皇帝曾被抱去給先皇后撫養,後來對哀家尊敬孝敬,母子間卻也多了些距離。皇帝認不出哀家,是哀家的錯。可你自幼與哀家一同長大,陪伴入宮,就連你也認不出哀家嗎?”
此言一出,不僅“太后”目光震顫,皇帝抓着荊紀的手半坐起身,就連安姑姑都恍惚起來。
“太后”坐在皇帝牀邊,側身看老婦人與安姑姑,冷笑道:“不過是講些衆人皆知的話,就想以假亂真,實在可笑。”她轉過頭,目光溫和下來,“皇帝,不要被這瘋婆子的話擾了心神,哀家這些年,只要看着皇帝,就覺得這輩子足以。”
然而在她意料之外表情之中,皇帝開口:“那母后,能說說朕六歲時,您是怎麼告訴朕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