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在冬夜之前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在最後大半個月不停歇的熱浪裏,宜市大小學生們匆匆結束了愜意的暑期,不情不願地步入了九月開學季。

    陳檳往落地窗外望去,君河大廈地處宜市中心的商圈,前些天這路上都還到處都是學生情侶逛街壓馬路的,這會肉眼可見地少了許多。

    不錯,陳檳在心底舒心一笑,作爲一名社畜單身狗,他很見不得別人成雙成對地出現在他眼前,尤其在自己工作的時候。

    不過很快,他便從這種惡趣的思緒裏回過神,正好會議桌前,身穿職業套裝,塗着正紅脣色的女人正不太順暢地說着她的結束語:“以,以上就是我們公司的提案——”

    她這話落,把會議室原本里就古怪的氣氛落得更爲僵硬。

    周聿雙手環臂,靠着椅背,鼻樑上架着副細邊的眼鏡,鏡片後,那雙細長的雙眸平靜無常,臉上神情也淡淡,但整個人看着卻莫名有些不苟言笑的冷意。

    身爲助理,陳檳最熟悉周聿這個狀態,一般他專注工作時就是這樣,比平時更冷淡,更有距離感,明明就只是淡淡地看着你,但就莫名讓你覺出一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

    只能說氣場這種東西,真的很玄。

    也正因如此,方纔進行提案彙報的紅脣女人每每跟他對視時,除了害羞之外更多的是慌亂,以至於整個彙報過程磕磕巴巴。

    這次會議是對沿北鎮中心未來將打造的那片商業街區進行公開的建材招標。

    不說這單生意的利潤如何,單憑可以因此和君河搭上關係這條來講,對大建材公司來說無疑是塊香餑餑,因此基本有點實力的公司都想來分一杯羹,兩輪的篩選後,最後剩下今天的五家公司。

    陳檳給周聿當助理也有好幾個月了,心裏也能估摸個大概,今天這五組的方案恐怕沒有一組能入他的眼,大概還需要二輪招標。

    果不其然,五輪投票,周聿始終都沒表態,所以照現在的局面來看,今天的會很可能是白開了。

    其實這事不算難辦,無非就是再來一輪招標,只可惜君河在建材這塊有點複雜,簡單來說,原先建材市場這塊是公司另一位董事全權負責,裏頭多少貓膩油水,也都這麼多年過去了。

    但偏偏年初公司上下制度大整改,弄得現在很多事情需要經總經理的手才能拍板,又偏偏,周聿空降在了這個總經理的位置上。

    所以,偌大的會議室裏,空氣開始凝滯。

    很快,坐在左側第一個位置上,一個發腮發到像被人打了兩拳的中年男人眯起他那綠豆大的眼睛皮笑肉不笑地開了第一個口——

    “小周總該不會還以爲自己在學校呢?剛剛這幾組方案已經是層層篩選過的,你要還是滿意也只能放低標準了,”他說着微微停頓半秒,隨後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繼續道:“就好像你今天年紀輕輕,就因爲姓周坐上坐上這個位置,那我們這些老董事再不滿意的不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樣的道理,大家說是不是?”

    說話的人叫賴振平,也就是原先負責建材市場的董事,平日裏沒少在公司給周聿使些膈應人的小絆子,但那也都是在背地裏,誰也沒想到今天他會突然把戰火調到明面上來。

    他剛剛這話就差沒直說周聿是靠家裏關係上位,沒有真材實料的本事了。

    所以這話一落,整個會議室有幾秒鐘陷入死一般的寂靜,沒有人剛應這話,所有人臉上變幻莫測,但都不約而同地去瞧周聿的神色。

    在衆人各種意味的餘光圍觀裏,周聿勾了下嘴角,淡然地看着賴振平道:“年不年輕姓不姓周我都坐上了這個位置,賴董要是對這事有意見應該跟董事會提。”

    如果說方纔空氣只是凝滯,那這會空氣好像已經凝固了。

    誰都知道幾個月前的董事會上,周聿是以壓倒性票選勝利,當任總經理一職的,而慘敗的那位就是賴振平兒子,不僅慘敗,還被下調去了君河底下的分公司。

    那次真的是君河的大洗牌,周達禮不動聲色間就半架空了賴振平的權利,賴振平還是到開董事會那天才明白過來被人擺了一道,所以這口氣他梗到了今天,老子動不了就打兒子的主意,他也看周聿不順眼很久了,本想嗆他兩句,煞煞他的風頭,結果被人輕飄飄一句話給他反嗆了回去。

    賴振平沒嗆到人不算,還被反將一軍,挖了痛處,臉色倏然一變,兩個渾圓的腮幫子動了動,呼吸都變重了,在落針可聞的會議室裏尤爲刺耳,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顆隨時可能爆炸的不定時炸彈。

    陳檳瞬間警惕,下意識去摸口袋裏的手機,想着要是賴振平待會真撲上來,那他第一時間是要叫安保呢還是要捨身取義爲周總擋刀呢。

    這麼想着,陳檳不自覺嚥了咽口水,說實話,只是在旁邊單單看着,賴振平那道眼神就有點讓他頭皮發麻,但周聿作爲被他這麼直視的當事人,神情竟還沒有半分波瀾,也不知道是真的不怕,還是怎麼的。

    在這種針尖對麥芒般的對視裏,時間彷彿都被掰成了具象的每分每秒,滿屋子人面面相覷,後背在十六度的空調房裏都凝出了一層薄汗。

    都在心底偷偷感嘆,這位小周總看着年紀輕輕的,但是氣場太強了,跟賴振平這種商場裏已經混了幾十年的老狐狸比都絲毫不佔下風。

    僵持了好半天,賴振平才終於不明意味地哼笑了下,冷着臉起身,大步離開。

    陳檳頓時鬆了一大口氣,心想這老無賴還真敢說,先不說周聿甩他那個大胖兒子幾條街的學歷,就單單週聿入職總經理這幾個月來,做出的業績也是有目共睹的,就算陣營不同,也不能這麼說瞎話吧。

    --

    會議結束,周聿回到辦公室,眼鏡隨手摘了扔在桌上,仰頭靠着椅背合上眼,表情似乎有些疲憊,不過須臾他便睜開眼睛,低着腦袋,擡手習慣性地搓了搓鼻樑,清醒些後,拿起桌前永遠都是成堆的文件中的一疊。

    很快,靜謐的辦公室裏就響起刷刷刷的翻頁聲。

    過了會,陳檳拿着一沓合同進來找他簽字,站在桌前道:“周總,聽市場部的梁經理說,施小姐好幾天沒來上班了,那她的工位還要不要給她留着,最近正好是秋招的時間……”

    “不用。”周聿筆都沒停,邊行雲流水地簽名邊道:“讓他們該招實習生招實習生。”

    “好嘞,”陳檳對施雯來君河實習的小心思再清楚不過,這會不免心想那位大小姐怎麼突然轉性了?難不成周總已經跟溫小姐在一起了?

    不像啊,陳檳仔細回想,確實沒有在人身上嗅到一絲一毫已經戀愛的跡象,尤其是最近趕上項目高峯期,周聿忙得就差住在公司了,貌似都很久沒像以前那樣打着去沿北鎮監工的名義就爲了偶遇溫小姐了。

    --

    溫昭爾是真的很久沒跟周聿見過面了,好像自從在海邊的那晚後就沒見過了。

    劇組進入最後的殺青階段,她也忙得晝夜顛倒,那天晚上,被劇組消息那麼一打斷,她原本要說的話突然就有點說不出口了,所以當時跟周聿說了等電影殺青後再聊他們的事。

    現在想想,這個決定還真是明智,否則要是這段時間,他們之間的關係真發生了什麼變化,以兩個人的忙碌程度,不知道會發展成什麼樣。

    不知聯想到什麼,溫昭爾彎了下脣角,貝貝見狀,笑問:“溫老師笑得這麼開心,是不是因爲明天要殺青了呀?”

    “啊?”溫昭爾一愣,反應過來後順勢點頭:“是啊,終於要殺青了。”

    明天是溫昭爾在劇組拍攝的最後一場戲,是電影裏一個長達近兩分鐘的獨舞鏡頭。

    爲了這段舞蹈能更好地呈現在鏡頭下,沈誠粦特意把這場戲安排在最後,溫昭爾這段時間除了拍戲便是排練,大半時間呆在劇組安排的空教室裏,短短兩分鐘的舞蹈,她已經跳了不下百遍。

    “一天不練,自己知道;兩天不練,對手知道;三天不練,觀衆知道。”這是以前在舞院時,老師每天對她們耳提面命過的話,因此就算拍戲再累,溫昭爾也不敢鬆懈一天,每天回酒店後都在房間做完日常的芭蕾基訓後纔敢洗漱睡覺,但即使這樣,太久沒有排練過完整的舞蹈後,她還是對跳舞這件事產生了沒由來的膽怯。

    在練習了不知道多少遍後,才終於克服了些這種心理,找回以前在學校練功房裏跳舞的感覺。

    晚上,她從練舞教室出來,那會已經快十二點了,小鎮路燈晚上到點就滅了,沿北鎮在無聲的夜幕裏,漆黑靜謐。

    溫昭爾之前都是練到十一點左右就差不多回去,但今晚比較特殊,明天就要拍攝,她免不了有些焦慮,所以就多跳了兩遍,沒注意時間,這會從學校出去才意識到,自己要摸黑走夜路了。

    她嘆了口氣,認命地拿出手機正要打開手電筒。

    忽地,一道亮光從身後打了過來。

    溫昭爾下意識地回頭,被強烈的遠光燈照得眯了眯眼,周聿坐在駕駛座,手肘懶散地撐着車窗,見她回頭,很快擡手把遠光關了,轉成近燈。

    兩個人在朦朧的白車燈裏,隔着前擋玻璃對上視線。

    一秒。

    兩秒。

    第三秒時,忽地都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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