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沉燒得很厲害,即使是躺着也極不安穩。

    他似乎不安極了,整個人都蜷縮着,即使是昏迷着也身體也警惕着,緊繃着,戒備着。明明是被嬌慣着長大的小少爺,此刻卻像只被人傷害過的小獸,那麼痛苦昏迷着卻也下意識地抑制着聲音。

    夜裏肖沉燒得更兇了,喂水也喂不進去,更別說吃藥。

    他的體溫高得離奇,肖一嵐從未見過這麼高的溫度,他看了好幾眼才確定不是自己眼花。那麼高的溫度即使是最強壯的Alpha這樣燒下去也要出問題,更何況肖沉還是個腺體殘損的Omega。

    這已然都危急到了生命,他們不得不喊來了肖家的醫生,只是瞞住了肖沉經歷過什麼。

    肖沉那般傲氣,他把面子看得比什麼都重要,若讓別人知道他經歷過什麼只怕比殺了他還讓他痛苦。

    肖一嵐急得去問醫生,明明都用過治療器了,肖沉爲什麼還會這樣嚴重?

    那醫生有些年紀了,此刻頓了頓,還是嘆道:“大少爺,肖沉少爺這個情況已然是個奇蹟了。”

    “什麼意思?”肖一嵐不解道,醫生的語氣沉重,他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就跟您直說了吧,肖沉少爺恐怕活不了多久了。治療是可以治療的,只是希望太渺小了。”那醫生看着肖一嵐愣怔的臉不忍道:“治療的話對肖沉少爺來說太過痛苦了,如果最後也沒有效果也就是白白遭罪,還不如不接受治療。”

    “您在說些什麼?”肖一嵐不可置信道:“阿沉不就只是腺體出了點問題,受了一些傷嗎?怎麼就……”

    他有些說不出那個話:“怎麼就,活不了多久了呢?”

    “看來您對肖沉少爺還不夠了解啊。他這個情況絕對是日積月累累積下來造成的情況。”

    醫生緩緩闡述道:“肖沉少爺腺體本來就有缺陷,需要大量的抑制劑。這抑制劑又不是什麼好東西,我不願意給他,他說肖家有調理師,不會有什麼問題的,我就給了。”

    “我想着肖沉少爺房間裏有藥泉,再加上調理師的調理,只要他不亂來,注意情緒穩定,一般也就沒什麼問題了。”

    “肖家不缺這種資源,我想這大概是出不了什麼差錯的,怎麼會發展成這樣嚴重的地步呢?”那醫生說道最後語氣有些疑惑。

    是啊,肖家那麼富庶,全星際都知道的那麼顯赫的肖家,怎麼會連一個Omega的身體都調養不好呢?

    肖一嵐看着肖沉蒼白消瘦的臉頰,出神地想着。

    明明家裏給肖懷冰請了最有名的調理師來調理腺體,爲什麼就不能也給肖沉請一位?哪怕是讓那位師傅順帶着給肖沉看一看呢?都不至於造成今天這個結果。

    肖沉的房間裏有調理腺體的藥泉,可自從肖懷冰搬進去他就再沒回過家。

    那藥泉就那麼金貴,房間就那樣金貴,金貴到他們堂堂肖家也拿不出錢多建一個嗎?

    要彌補懷冰他們明明有的是辦法,可爲什麼要奪了肖沉的呢?

    這孩子心性本又敏感,那之後他再沒回過肖家。

    肖一嵐見過肖懷冰發.情期痛苦的樣子,Omega的哀嚎聲整個別墅都能聽見。只是腺體有損就痛苦成了那個樣子,肖沉的腺體那麼糟糕,他又不像肖懷冰一樣身邊有他們陪着,沒有Alpha信息素的安撫,他發.情的時候又該有多痛苦。

    Omega那麼脆弱那麼痛苦的時候他們居然就放任肖沉在外面,他們從沒問過肖沉去哪裏住,要住多久。

    肖沉接受醫生檢查的時候他看着肖沉的智腦記錄,肖沉居然還去過橋洞!那個孩子什麼也不懂,還傻傻地選了一個蟲族在附近出現過的蟲洞。

    肖一嵐想不通,肖沉一個小少爺怎麼會去橋洞睡呢,他是拿不出錢嗎?

    肖一嵐查了肖沉的消費記錄,才發現肖沉從肖懷冰被父親領回家後就再沒動過家裏給他的卡,哪怕是去睡橋洞,這個小少爺也強撐着他的傲氣。

    下着雨的夜裏,漆黑得沒有一絲光亮的夜裏,隨時都可能會有Alpha經過的夜裏,肖沉一個人忍着四肢百骸裏傳來的疼,忍着驚恐,忍着寒冷,就自己一個人孤獨地一秒一秒地煎熬着,等着遙遠的黎明。

    肖懷冰來到肖家的時候肖沉發了好大的脾氣,他從沒發過那麼大的脾氣,可他們只想着肖沉本就脾氣暴躁,誰也沒想到竟是因爲他那時腺體就已經出了問題。

    可他們當時都只關心肖懷冰有沒有被嚇到,無人在意摔門而去的肖沉,無人在意他爲什麼生氣,爲什麼那麼生氣。

    肖沉從沒真正地覺得自己是肖家的一份子,因爲肖家從沒真正地接納他,他們不是他可以避風的港,他們是能刺傷他的劍。

    “您下決定吧,只是我從醫生的角度來講不建議您選擇讓小少爺遭這罪。”醫生道,“能治癒的機率非常非常小,建議您還是讓小少爺好好享受最後的時光吧,白白遭罪太不值了。”

    肖一嵐焦躁地薅住自己的頭髮,嘴脣也被他自己咬破。

    他像只困獸踱步許久,喉嚨裏壓抑着痛苦的咆哮。

    衣着名貴的男人在冷硬的椅子上掙扎了一夜,還是對醫生道:“我選擇治療。就算是有一絲希望也要治療,拜託您一定要治療好阿沉,也請您儘可能地減少阿沉的痛苦,可以嗎,拜託您了。”

    肖家的大少爺從沒這麼低聲下氣地求過人,他此刻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肖一嵐沒告訴任何人,他自己下了決定。

    他有私心,他太想讓肖沉活着了。

    那是他的幼弟,他怎麼可能眼睜睜地看着他的阿沉去死。

    他知道如果告訴父親和肖肆,他們也一定會選擇讓肖沉接受治療,儘管這種選擇對於他們而言過於殘忍。

    肖家沒一個是慫蛋,對着他們自己也是,對着別人也是。

    不管肖沉怎樣,決定是他一個人下的,責任他一個人擔,痛苦他也一個人擔着。

    這樣如果肖沉最後真的撐不住,最後自責愧疚,每日每夜活在痛苦中的也就只有他。

    -

    然而肖一嵐還是低估了醫生口中的‘痛苦’。

    他想過肖沉醒來時可能出現的情況,可他怎麼也沒想到肖沉醒來時會是那個樣子:

    慘白着臉,眼裏沒有一絲光亮,彷彿醒來的只是一個肉.體的殼子,內裏的靈魂早已離開。

    肖一嵐想要伸出手去替肖沉撫平他繚亂的發,肖沉卻像看到了什麼恐怖的東西一般,反應之大整個身體都抖動着,驚恐地把自己往角落裏縮着。

    他太害怕了,反應太大太激烈了,手上的針都脫了出去,血頃刻間就溢了出來,可肖沉察覺不到疼痛一般只緊盯着他,像只渾身都是刺的刺蝟。

    然而實際上肖沉並非畏懼,衰弱期的大腦本就昏昏沉沉,身體下意識地警戒着,潛意識裏卻認爲肖一嵐是安全的,矛盾的認知讓他察覺危險,本能地避開罷了。

    肖一嵐生生地止住動作,醫生解釋道肖沉的身體受的刺激太大了,腺體也會影響到Omega的大腦,也就導致了肖沉此刻不清醒的狀態。

    “阿沉,我是大哥啊,你不要怕……”肖一嵐輕聲安撫着,他忍着哽咽,努力不讓自己去想肖沉之前經歷過什麼,試探着緩緩地接近肖沉。

    “……大哥?”肖沉模糊地囈語着,不甚清醒的腦子裏有什麼一閃而過的畫面,他逐漸放鬆下來。

    肖沉臉色慘白,不甚清醒的樣子,小孩一樣嘟囔着:“你、不是、大哥。”

    肖沉似乎疼得說話也不能連貫,但還是努力地一字一句地,喫力地認真地反駁着他:“大哥、不會對我那麼好。”

    他認出了肖一嵐,身體也誠實地放鬆下來,嘴上卻誠實地闡述着之前腦海中的畫面:“大哥對我,很兇。他不喜歡我。”

    肖沉逐漸適應了身體,說話也連貫起來。他認真道:“大哥不喊我阿沉,他喊我‘拖油瓶’。”

    肖一嵐渾身一震,那是他小時候對肖沉的稱呼。

    他那時不喜歡肖沉,總覺得肖沉分去了父親的更多寵愛,偏偏肖沉很喜歡他,總是粘着他。

    他那時整日對着肖沉也沒什麼好臉色。總是‘小拖油瓶’‘小拖油瓶’地叫。後來他長大了成熟了才變成了今天這個樣子,對弟弟們的態度纔有所軟化。

    那麼多年過去了,他本以爲肖沉不在意或者是早就忘了,畢竟他當時還小,卻沒想到肖沉原來一直都記着,記到現在。

    若是沒有怨氣,沒有委屈,他怎麼可能會念着那麼久?

    可他念了那麼久的委屈到底也不說出來,只在腦子被痛苦折磨的不甚清醒時纔敢泄露一二,卻仍是無怨言,仍是喊他大哥。

    肖一嵐再也忍受不住,他將肖沉攬在懷裏,肖沉冰涼的臉貼在他的胸前。

    “對不起,阿沉,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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