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諾從夢中驚醒。

    他最近不知道爲什麼總是夢見過去的事情,每次醒來他的身邊都漆黑一片,他恍然以爲自己從未從那個地下室離開過,黑暗中他一時分不清楚現實,冰涼的夜一點一點帶走他身上的所有溫暖。

    海諾沒有開燈,他放任自己沉浸在過去夢境的餘韻裏。

    他夢見了他執意離開肖沉時候的情景。

    過去了那麼久,他仍時時想起那時的情景,因爲那個時候的肖沉明顯情緒很不對,他的情緒,反應都太過古怪了。

    實際上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海諾依稀記得,自己當初剛剛扯下臉上的紗布時,似乎看見的不是肖沉,而是一張極其妖媚的女人的臉,而他再去看時肖沉還是那個肖沉,根本就沒有什麼女人,一切都發生在眨眼之間,似乎只不過是海諾的錯覺。

    他那個時候年齡小,眼睛又被人動過手腳,看到什麼都不奇怪,也就沒在意,可現在他想起當初肖沉古怪的樣子愈發覺得這事可能沒那麼簡單。

    古堡的夜溫度不高,海諾只穿着薄薄一層的睡衣,衣帶鬆鬆地繫着腰。他沒開燈,赤着腳踩在柔軟潔淨的地毯上,循着記憶去冰櫃裏拿出一瓶紅酒。

    他實際上本就算不得貴族,從小養在地下室的東西,即使能把禮儀學得七七八八,骨子裏到底也是個瘋的。

    海諾不甚講究地拔開木塞,仰頭就往嘴裏灌。他本就只貪醉意,此刻閉着眼睛完全憑着本能吞嚥,絲毫沒覺得這是暴殄天物。

    他隨意又提了一瓶酒,想了想又放下了,畢竟在他的認知中肖沉現在和孩子也差不多,比不得之前狂飲不醉的時候,還是不能喝酒的狀態。

    他隨手拿着開過的半瓶酒去找肖沉,這才發現外面竟下了雨。

    夜幕沉沉,黑暗中他看不見雨,唯有雨聲,卻更顯得安靜了。

    院子裏給肖沉建造的池子是露天的,實際上室內也有,只是肖沉不長呆在室內。現在下着雨,海諾也不知道肖沉會去哪裏。畢竟這裏太大了,也太過空曠了。

    海諾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他呆呆地看着水面,坐在了池邊,小腿浸在深不可測的水中,被黑暗淹沒。

    雨水灌進酒裏,他渾然不覺,就着冷水喝着,猩紅的酒液混着雨,無知無覺地淌了他一身,他一時嘗不出自己究竟是在喝着酒,還是灌着雨。

    夜雨之下,陰沉得沒有一絲光亮,一如地下一般,只是這裏顯然更冷。

    冷風,冷雨,這是地下室從未有過的,他仰着頭閉着眼,忽然發覺自己原來還活着。

    他想起自己剛從實驗室逃出來,第一次見到雨的時候也是這樣,甚至還用手去接,完全對這世間的一切一無所知。

    海諾渾身都被雨水打溼,他忽地聽見了池水攪動的聲音,昏暗的光線中,他看見一雙黑亮亮的眼睛,眼睛之下全部隱藏在漆黑的水中。

    那人這個下半身全部沒在水中,宛如蛇一般地向他遊動過來,池水攪動的聲音混着雨聲,宛如古地球志怪中的蛇妖一般。

    肖沉在海諾的不遠處便停了下來,長長的蛇尾在深水微微遊動,他漸漸露出了上半身,雨水從他的鎖骨上滴落,順着肌肉的紋理往下墜,最後沒入池水。

    他微微歪着頭看着海諾,之前裝上的舌頭還不是很習慣,磕磕絆絆地去喊海諾的名字,細微的聲音隱沒在雨聲中。

    海諾丟下那瓶酒,看着水中的肖沉。酒瓶因着他的動作倒在池水邊,酒液淌了滿地,紅酒的香味瞬間滿溢出來,海諾似乎愈發地不清醒了。

    他大越是有些醉意了,眼前的肖沉越發和記憶中那個央求他不要走的肖沉重合起來,他的眸子逐漸變得迷茫。

    天地一片昏暗,他向着水中的肖沉伸出了手,輕喃道:“……帶我走吧。”

    海諾幾乎是瞬間便被拖進了水中,他忽地感覺所有的感官都消失了,沒有風,沒有雨,也沒有光。

    他在一片黑暗的冷水中沉浮,彷彿失重一般,腰被蛇尾緊緊纏住。

    他下意識地去看肖沉的臉,情不自禁地去吻肖沉的脣。

    他曾經心中也怨過肖沉那麼快就把他忘了,可如果真讓肖沉恢復全部記憶他又不可避免地擔憂害怕。那個時候肖沉的神態他還記得,那般歇斯底里,那般瘋狂。

    如果恢復記憶是那麼痛苦的事情的話,他情願肖沉不記得。

    這一方黑暗的天地中,除了雨聲,一時就只有池水翻滾的聲音。

    有那麼一時片刻,有月光灑落進雨裏。

    -

    海諾第二天從牀上醒來整個人都是懵的,他完全不記得昨天干了些什麼事,只瞪着眼睛看着牀上突然多出來的一條蛇。

    肖沉爲什麼會在他的牀上?他什麼時候來的!

    海諾耳尖發紅,他動作拘謹地看了看肖沉的後頸處,發現那裏沒有什麼印記才放心地給肖沉蓋好被子。

    他忽地發現冰櫃沒關上,海諾家不可能進小偷的,大概是他晚上喝了些酒吧,他隨意地想着,並沒有放在心上。

    肖沉的舌頭已經換好了,食物也可以從流食換成軟一些的食物了。

    只是他剛剛接上舌頭還不適應,總是不小心咬到舌頭,舌頭都被他自己咬得有些紅腫。

    海諾最後無奈地讓他張開嘴,給肖沉的舌頭抹藥。

    海諾戴着手套的細長手指強硬地夾住肖沉的舌頭,另一隻手塗着藥。那藥倒不是液體,是乳白色泡沫一般的質地,肖沉最後閉上嘴還殘留了一些在嘴脣上。

    他睜着眼睛無辜地看着海諾,海諾輕笑着點了點自己的嘴脣,示意肖沉他脣上有東西。

    肖沉歪了歪頭,似乎在努力理解着海諾的意思。他的蛇尾微不可察地動作着,忽地傾身而上,輕輕地蹭了蹭海諾的脣。

    海諾驚得藥都掉了,猛地後退拉開距離。

    他的脖頸紅了一片,又不能說的太過露骨,急道:“這種、這種事情是要和喜歡的人做的,知道嗎?不能隨隨便便就……”

    海諾手忙腳亂地解釋着,一邊心中埋怨那些人也太過齷齪骯髒,居然教肖沉這些東西。

    肖沉疑惑地看着他。

    海諾漸漸地想起來他昨天做的事情。

    海諾:……

    這下他連臉都紅透了。

    原來齷齪骯髒的那個竟是他自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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