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沒有精神力的緣故,接上舌頭後肖沉一直恢復得都不是很好,人倒是讓海諾養得更嬌氣了,之前花鏡養的怪物身上的器官他直接拿來用都沒事,現在卻反而燒得昏天黑地,什麼藥劑都試了也沒有好轉。

    海諾有些擔憂,他從前照顧肖沉的時候幾乎沒遇到過這樣的情況。他當然希望這是肖沉記憶恢復的前兆,只不過眼下看來更有可能出宇宙裂隙時受的暗傷。

    肖沉睡得極不安穩,一宿一宿地做噩夢,醒來也是目光一片空洞,茫茫然沒有落點。再這樣下去人都要燒得傻了。

    更重要的一點是,肖沉總是盯着一點在發呆,眼球緩慢地移動着,似乎他盯着的虛空的那裏真的有什麼人一般。儘管醫療助手說這是獸人身上屬於獸類的正常特徵,但海諾就是覺得哪裏不對。這可是肖沉,怎麼可能和普通獸人一樣。

    權衡之下,海諾還是決定帶肖沉去醫院檢查。

    他想了想,臨走前給肖沉圍了個巨大的圍巾,肖沉幾乎整張臉都埋了進去,只露出了兩隻黑亮的眼睛,不解地看着他,海諾被這樣的眼神看的心軟了一瞬,低頭柔聲叮囑肖沉在外面儘量不要露出臉。

    畢竟以肖沉的性格,等恢復記憶之後要是知道他這樣弱勢的一面讓別人看到了,估計要惱羞成怒,海諾心下覺得好笑。

    肖沉無言地擡頭看着他,溼漉漉的眼睛有些不安似的,儘管知道這大約是自己的錯覺,海諾還是不禁心頭微顫。

    他蹲下來與肖沉的視線持平,柔順的發垂在身前,柔聲問道:“怎麼了?”

    肖沉的睫毛顫了顫,心中那股焦躁恐慌感被海諾身上傳來的若有若無的玫瑰香氣奇異地安撫了大半。

    他還不習慣說話,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他凝視着海諾片刻,試探地牽起了海諾的手,笨拙地用脣觸碰着男人的手背。

    這是海諾曾經對肖沉做過很多次的動作,肖沉在努力地用海諾可以理解的方式迴應他。

    海諾被手上還帶着略低體溫的觸感驚得一顫,不知怎麼腿竟忽地一軟,要不是反應及時就直接當着肖沉的面跪下了。

    “族長!”管家那張冰冷的臉都繃不住了,聲音裏透着驚慌。

    海諾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察覺到肖沉還看着他,海諾手忙腳亂地想要站起來,腦子裏不合時宜地又閃過剛剛肖沉‘吻’他時手背上有些涼意的觸感,心下頓時一慌,沒注意又踩到了褲腳,腳下一滑,竟重又跌了回去。

    不遠處眼睜睜地看着族長失智行爲的管家:?

    海諾一時大腦一片空白:……

    當着肖沉的面居然做出了這麼丟人的反應,他羞惱得耳尖都紅透了,乾脆半跪在地上也不起來了,把臉埋進肖沉的膝上,權當逃避。

    太丟人了太丟人了……

    之前和肖沉打的昏天黑地的時候海諾嘴上還能騷得風生水起,可是失憶的肖沉簡直太純良無害了,反倒讓海諾變得純情起來,整個人都不自在極了。

    肖沉看着這樣的海諾驀地感到一種奇異的情緒,他控制不住地撫摸着海諾的髮絲。這種情感陌生而熾熱,他恍惚覺得曾經也在哪裏感受過,他發自內心地感到前所未有的輕快。

    可他又本能地覺得不該是這樣的,長長墜下的蛇尾微不可察地動了動,異物感鮮明地接在腰下,他的眼眶此刻不知爲何莫名其妙地開始發熱。

    肖沉的脣角不可抑制地勾起,胸口卻愈發地酸脹起來,不斷地向下墜去。這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讓他無措極了,他一時頭腦發懵,卻不由自主地開口喃喃,彷彿這句話早已深埋於他的意識。

    “我很…喜,歡你。”

    肖沉磕磕絆絆地說道,他察覺自己似乎是在笑,有些驚奇地眨了眨眼,淚珠卻瞬時墜落,可也就僅僅一滴罷了,而後毫無痕跡,彷彿這滴淚只不過是個幻覺。

    海諾猛地擡頭,他沒看見肖沉的淚,只看見了肖沉轉瞬即逝的笑意。

    “真的嗎?”海諾脫口而出,他覺得自己現在看起來一定像個傻子,卻也顧不得那麼多。

    肖沉迴應了他,那他任性一點也是可以的吧?

    “你可以一直陪着我嗎?”海諾問道,全然沒發覺自己的問題幼稚得像個小孩。

    他不記得了,曾經在很久很久之前的一個地下室中,他也曾這樣問過肖沉。那時候他們剛剛認識,肖沉爲了安撫便這樣隨口騙他。

    現在的肖沉無言地看着海諾,他覺得這樣的眼神熟悉極了,他不敢直視,卻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他給了海諾和那個時候一樣的答案。

    海諾的眼眸猝然亮起。

    -

    海諾很快就被醫生叫走了,肖沉自己一個人在病房內靜靜發呆。

    實際上肖沉本不至於有這麼大的情緒波動的,可他被夢境困擾得太久了。

    夢中的他也是這樣半人半蛇的鬼樣子,也是被人鎖在冰冷的水中,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是全然不同的另一個走向。

    夢境中的他感到屈辱而憤怒,巨大的情緒波動下連身上的痛苦都微不足道了。異化的蛇尾讓他心驚,他感受不到雙腿的存在,腰部以下的肉塊如果不是還傳來陣陣疼痛感他都幾乎以爲那隻不過是一團難看詭異的死肉。

    他不記得發生過什麼,丟失的記憶讓他高度緊張,他失控地張口想要說些什麼,卻發現口腔內空空蕩蕩。

    清醒時渾渾噩噩的大腦,在夢中卻反而古怪地思路明晰起來。他聽得懂那些人在說什麼,他們說他是犯了錯被改造的罪犯,是奴隸,他遭受的一切都是他應得的。他不明白自己犯了什麼錯,可他莫名覺得自己不屬於這兒。

    我犯了什麼錯?

    他吞嚥下泡得發腫的飼料怔怔地想,眼前忽地閃過一碗賣相糟糕的粥,一閃而過,短暫地彷彿是絕望中出現的錯覺。

    漫無邊際的絕望感籠罩着他,人羣目光中隱隱透出的貪婪蔑視,抑或是憐憫嫌惡都壓抑得讓他喘不過氣來,他毫無尊嚴,甚至連蔽體的衣物都沒有,他連個人都算不上了。

    他的後頸撕裂般的疼,各種信息素的氣味讓他愈發地脆弱不安。

    而最糟糕的是,他開始頻繁地出現幻覺,而這幻覺後來竟也出現在了白天、他沒有昏睡的時候。

    他看見一個男人拿着鉗子一樣的東西,上面夾着什麼血紅色的薄片,他看不見那人的臉,只能看見男人彷彿某種果實一般密密麻麻緊湊在一起的數百隻帶着黑點的黃色眼球,緊實地挨挨擠擠在黑洞洞的眼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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