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都不對勁兒。”胡先生道:

    “當着衆人的面,老小不敢多言。我下山的時候,身邊挑了三個流寇裏身手好的青壯保護,那三皇子只消了一劍,就將那三人給……”

    說着胡先生比了個手勢,沈相宜雙目睜圓,驚訝道:

    “對穿?!”

    胡先生似乎回想起什麼,情緒激動地拍了下桌角,震的桌子上那喫剩的骨頭都跳了起來。

    “可不,串糖葫蘆一樣。”

    沈相宜懷疑道:

    “先生,你莫不是喫多了,說夢話呢吧。”

    照他那麼形容,那三皇子還是人嗎?

    胡先生瞥了她一眼:

    “老小是那種人嗎?我都半隻腳入土了,誆你做甚。反正我琢磨着,這人要不是天生神力,要不就是反常必有妖。”

    反常必有妖?三皇子?

    確定沒擡舉他?

    沈相宜仔細思索了下原著裏對他的描寫。

    原著裏,這個三皇子也不過是女主的裙下之臣之一,除了風花雪月,平時也沒有多用筆墨描寫,最後被喫醋的太子搞死,標準的工具人,他能作什麼妖。

    “快走!”

    車外的喊聲打斷了沈相宜思考,她拉開簾子,就看見好些婦孺老弱和些俘虜從山下驅趕下來,跟趕鴨子一樣。

    “先生,這些是什麼人?”

    胡先生看了眼,慢悠悠道:“山上的人,有些是流寇的家人,有些是被他們擄來的平民百姓,這其中男子還好,不拘年齡大小,放回去總是能做點活種個地,孩子也有人要,就是這些女人……”

    話沒了音。

    沈相宜曾差點被流寇劫走過,心裏一涼,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沒說完的話。

    這年頭牌坊比命都重要,女子要是被流寇擄走了,就是救了她們,放下山去,世人一口一個的唾沫星子都能讓她們活不下去。

    “有人要跑!”

    沈相宜心下一凜,擡眼看到了一個女子掙脫了繩索,發了瘋似的往外跑。

    只是她沒跑幾步就被人抓住胳膊,摁在了地上,臉陷在了泥裏,分不清是泥水還是眼淚,只是憤恨地用手一點點地摳着地:

    “天殺的老天爺啊,我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兒,被這些強盜擄了來,現如今賊人死了,我卻回不去家。憑什麼啊!”

    這聲吶喊引得人羣中的女子們哭聲四起,

    “我不要走,我要回家見我爹孃啊!”

    “進了城還有活路嗎,不就是賣給人做女奴,不如死了算了。”

    聽到這些吶喊,沈相宜掃過那一張張淚痕斑斑的臉,心下沉重。

    她以爲自己是書裏的配角已經更慘了,眼下卻看到這番場景,一想到她們日後的命運,她問胡先生道:

    “就沒辦法放了她們嗎?”

    “有是有,但沒必要。”胡先生喝了口茶道:“你以爲放了她們,她們就當真能回家嗎?”

    沈相宜沉默了。

    沒了名節,家裏人不認,死着活着沒區別。

    要是當年裴二沒救她,她會不會也是這麼個下場。

    有家不能回,明明活着,在世人眼裏卻跟死了一樣。

    女子本弱,書裏永遠都說女子應該賢良淑德,相夫教子。

    可書裏卻從沒說過,遇到了強盜,饑荒,戰爭的時候,女子該怎麼辦,除了坐着等死,還有別的出路嗎?

    沈相宜不知道,她不過也是時代洪流中的碎石。

    但她心裏面又有個聲音在說,不是這樣的,就像今日她能拿起刀殺得了流寇,這些女子未必不能爆發出生的力量來。

    即使她們不是書裏的女主,之於這個時代也不過是泥縫裏的草芥,但被擄走又不是她們的錯,又有什麼理由,不讓她們活下去呢?

    她想到這裏,猛地擡起頭,眼神裏爆發出堅毅地光:

    “這些女子我想保,先生能否給我出個主意。”

    “你想救人?”胡先生聽到這兒,斜瞟了她一眼:

    “難不成你是那裴二郎的相好?”

    沈相宜聽到這話,一口茶差點沒嗆住,

    “胡先生,話不敢亂講”

    “按我朝例律凡是與流寇有染者,由當地官府發配,違律當斬。”

    胡先生摸了摸山羊鬍道:“現下只有那裴二郎開口,把這些女子送到城內賑災的義所安置,再寫奏章遞於朝廷,這事或有一線轉機。”

    沈相宜聽明白了。

    說到底,她得去求裴問安。

    但她又糾結起來,裴二的心思猜不透,讓她去找他說情,實在是有些發虛。

    左右爲難間,她又想到剛纔種種所見,最終一拍桌角,

    “先生說得對,那隻能靠我的美色去試試了。”

    胡先生咳嗽了兩聲,她轉過頭:

    “先生難不成還有何高見?”

    他嘆口氣,“沒,就是一顆好白菜被拱了啊。”

    沈相宜站在裴二的車外,到底她也沒搞清楚,誰是胡先生口裏那顆白菜。

    她整了整裙邊和髮簪,捧着個點心匣子天人交戰了會兒。

    終於她抱着犧牲自己成全大家的想法,踮起腳,清清喉嚨,掐着嗓子喊了聲,

    “裴大人啊~~~~~”

    這聲傳進了車內,伏案寫公文的人手一抖,硬生生在奏章上拉出去一筆。

    他眉毛一挑,筆尖下垂,看着墨色在紙上一點點暈染開來,乾脆把筆放下,

    “進。”

    簾子被掀開,有個人影竄進了馬車。

    裴問安盤腿坐在案几後,將案几上的公文一一收起。

    他換了一身灰色布衫斂去了肅殺之氣,把人襯的沒了棱角。

    沈相宜把手裏的點心匣子放到案几上,殷勤地提起茶壺把茶盞注滿,車內揚起些水汽,

    “大人一晚上勞累了,我聽旁人說,你也沒喫什麼東西,給你送來些點心。”

    裴二眼皮一耷,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姑娘關心裴某?”

    沈相宜斟酌道,

    “自然是關心的,大人爲大事操勞,好賴喫兩口點心,不能還沒到壽州城,就把大人累着了。”

    “就這?”裴問安向後一靠,“沒了嗎?”

    她察覺到裴二心情似乎不大妙,只得舔舔嘴,小心往他身邊挪了挪,車內狹小,移動間,兩人難免胳膊肘大腿碰到了一起。

    “大人,我求您辦件事。”

    裴二斜瞥了她一眼,盯着她越湊越近。

    女子衣領繡的那朵小巧梔子花,花瓣又白又嫩,在枝頭羞羞答答,顫顫巍巍:

    “沈姑娘似乎總愛動手動腳,佛國寺那次也是,今晨在那小樹林也是,沈姑娘是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嗎?”

    嚯,動手動腳?

    這話從他裴二嘴裏說出來,也忒不要臉了。

    誰一見面就捂她小嘴,小樹林裏還摟着她說不要怕。

    轉頭可又嫌棄她了?

    沈相宜有事相求,把這口氣憋了回去,乾笑道:

    “裴大人此言差矣,我常聽人說大人的品性高潔,是正人君子,不會做什麼越距之事。”

    裴問安緩緩放下茶盞,身子跟沒骨頭一樣撐在桌面上,斜睨着她,嗤笑一聲:

    “呵,這諢話你聽誰說得,我找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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