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請的大夫到了。”婢女叩門聲響起,

    屋子裏揚出個凜冽的聲音,“叫他進來。”

    門一推,隨着婢女指引,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大夫掂着藥箱走進來。

    沈相宜打小一生病,就覺得自己得的是什麼不治之症,此時緊緊盯着那老大夫,情緒略有些緊張。

    不知道這大夫是不是也被沈相宜盯着緊張,坐在那兒半天搭脈也沒摸出個所以然來。

    裴問安不由地也眉頭微皺,側身坐在牀沿,也擡眼注視着他。

    這一看,那老大夫就更緊張了,他原以爲接到了裴氏的差事必定是個好差事,怎麼這一進來氣氛怪怪地,害得他摸個脈象都不穩。

    看那比她爹年齡都大的大夫手都開始哆嗦,沈相宜實在沒忍住問道:

    “大夫,我怎麼了?”

    “小姐這是……”

    大夫把着她的手沒松,沈相宜莫名覺得這場景有些熟悉,她學着大夫的口型:

    “這是……”

    突然靈光乍現,沈相宜脫口而出:

    “有了?!”

    “誒!”

    那一瞬間,滿屋子人的臉色精彩極了。

    沈相宜一臉震驚,門邊的小桃目光轉向沈相宜的肚子,婢女呆滯的站在原地,裴問安則陷入了沉默,似乎在努力回想着什麼。

    “不,不是”那大夫忙掏出個帕子擦汗。

    “小姐你把老漢都繞暈了,什麼有了沒了,你這就是風寒,體虛脾弱,傷風感冒引起的發熱,我這帶着現成的藥,煎一會兒就成。”

    聽到這話,屋子裏的人似乎都明顯的鬆了口氣,裴二用指尖揉了揉太陽穴:

    “叫人隨大夫去煎藥。”

    這病看得起起伏伏,沈相宜也有些口乾,扭過身子,端起一旁的茶杯,張口呷了口茶,誰知那水是滾水,

    “燙燙燙。”

    裴問安起身,把她手裏的茶杯取走,等她反應過來,一隻手伸到了眼底。

    “含着。”

    啊?

    這是什麼癖好,讓她含他的手指,沈相宜遲疑了一刻,還是呆呆地咬住他的手指,倒沒什麼味道,溫溫熱熱的。

    裴二看着溼潤潤的手指和柔膩的脣,表情玩味起來,

    “我沒讓你含手指,是含手裏的藥丸。”

    沈相宜臉上立馬翻上來熱氣,她默默地吐出來裴問安的指頭,從他手裏拿過藥丸放到嘴裏,口鼻一陣清涼,舌尖上火辣辣的感覺也消退了不少。

    裴二好整以暇看着她,拿起個帕子在那兒細細得擦着手指。

    只不過那眼神勾人,似乎擦個手指還帶着些別的意思,讓她臉上溫度又起來了些,別不是又燒起來了。

    她扭過頭去,清清嗓子,“裴大人,這莊子是你自己的產業的嗎?”

    “嗯,我父親以前在這邊讀書時候的舊莊子。”

    裴二撂下帕子,重新取杯子倒了水,遞給她。

    沈相宜接過杯子一愣,這是她頭一次聽裴問安提他爹。

    她人聽說,裴二他爹當年驚才絕豔,連中三元,上元節從景明坊路過的時候,遇上了榮安公主,到現在汴京城還有話本子呢。

    只是後來建化初年,胡虜來犯,裴狀元被派北方前線,鎮守邊陲。

    後來沒過兩年,戰死沙場,榮安公主便帶裴問安去了江州,直到榮安公主身亡,裴問安才又回到了汴京城。

    “裴大人,我,我是不是提你傷心事了。”沈相宜覺得這話說得不妥,急忙道,“我這人,說話就是不會看人臉色,怪我。”

    說着她像是回想起什麼,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不討人喜歡,戳人心窩,我爹常這麼說我。”

    裴問安聽到這話,抿了抿嘴,望向她的那眸子跟會說話一樣。

    沈相宜咧開嘴一笑:

    “你別那樣看我。我跟你不一樣,我不在乎旁人說什麼。你看我爹,別提我是他閨女,就是我娘,他也不待見。我娘也算是官小姐,跟我爹盡喫苦了,人都說年少夫妻老來伴,可我娘剛走碑都沒刻好,我爹就又娶了一房。你說這人的心都是肉長得嗎?我看不見得,有的人的心,就是石頭做的,捂不熱,捂不化。”

    “你在說我嗎?”

    他輕問,他似也從不瞭解她,看着沒心沒肺,卻比誰都活得認真。

    “你,裴大人,你不一樣。”

    “怎的不一樣。”

    沈相宜偏頭想了下,又笑了笑:

    “你是個心軟的人。”

    裴二嗤笑:“都在背後怕我罵我,倒是頭一次聽人這麼說我心軟。”

    說着他從懷裏掏出個盒子:“我有東西要給你。”

    “什麼?”

    沈相宜雙眼放光,傾前身子靠在他肩側,裴二送的禮,那必定是好東西。

    只是一打開,匣子裏躺着一枚簪子,這其實就是枚普通不能再普通的銀花簪,邊角磨得光亮,樣式也不是時興的。

    但她看着那枚簪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似乎是想說些什麼,但那話和情感又太多,涌在喉嚨裏,不知先說哪個。

    “也不知道你哪來的膽子,身上沒帶錢都敢跑到江州來,下回莫要再做這種荒唐事。”

    裴二抽出簪子,擡起手,將她那碎髮攏了攏,再將那支簪子小心翼翼地別到她頭上。

    沈相宜沒得鏡子,只得藉着裴二的眼睛:

    “好看嗎?”

    一盞燭火搖曳,雖只是素淡的銀簪,但她怎麼也是美的,他淡淡一笑,眼角眉梢微挑:

    “好看。”

    沈相宜擡頭正撞入他的笑眼,心裏砰砰直跳,外面雨打了芭蕉,那一眼,像是撞入了萬里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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