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相宜覺得自從裴二給她把親孃簪子找回來後,她大概有哪裏不對勁兒。

    要不爲什麼這兩天夜裏,她腦子裏總是揮之不去那天的情景,連夢裏都是裴二的臉。

    裴二靠過來的時候,睫毛長長的,鼻樑是挺直的,那嘴脣顏色淡了些,薄了些。

    他不笑的時候有幾分兇相,笑的時候又是和風霽月,兩人靠的近些,呼吸相接……

    近一些,她都能看見他衣領內的光潔脖頸,再近一些……

    可四周猛然暗了下來,裴二不見了,什麼東西也沒有了,黑漆漆中出現了一抹光亮,而光亮中赫然是那本書!

    沈相宜一驚,伸手想要打開。

    但就在這時,書消失了,畫面一轉,天地間竟是一片黑壓壓地東西撲面而來。

    耳邊響起些哭聲呼救聲,混雜着隆隆的聲音,她拔腿想跑,那黑色卻吞沒了她,像是掉進了冰冷的水裏,窒息極了。

    沈相宜猛地坐起來,大喘一口氣。

    只覺鼻頭一熱,一低頭,用手一抹,嘿,流鼻血了。

    這也太沒出息了些。

    她翻身下牀,尋到個帕子先抹了抹,越抹越多,乾脆把那帕子塞到了鼻孔裏。

    窗外暴雨未停,砸的院內石板作響,天色昏昏沉沉,今日的雨似乎比前兩日更大了些。

    她披了件衣服,起身踱步到窗邊,推開窗。

    雨水順着風飄進來,山風吹得桌子上的一盞燈苗左右晃動,這雨越來越大,像是沒節制起來。

    這時幾聲雷聲從頭頂傳來,就跟老天爺打了個噴嚏一樣。

    她聽着雨滴打在瓦楞上的聲音,拽了拽衣服,眉頭漸漸皺起來。

    她外祖家在福州,福州在閩江下游,春夏之際多暴雨,從前朝起閩北就有山洪。

    因着這,打小她外公沒少跟她嘮叨,要是在山中遇到連日暴雨,就不能多作停留,否則一旦遇到卷着泥流的山洪,人跑不過水,很難還生。

    現如今這江州的雨也下了小半月有餘了,今夜更是雷電交加,雨勢滂沱,絲毫沒有停的跡象。

    “山洪?”

    她莫名地想起了夢裏出現的書,這是她重生之後,頭一次看到那本書。

    不知它的出現到底暗示着些什麼。

    這麼一折騰,又驚又怕,她也睡不着了,轉念想去找小桃聊聊天。

    她舉着燈盞,走到外間碧紗櫥,站在牀邊,在熟睡的小桃身旁輕輕叫了兩聲:

    “小桃,小桃~”

    只是一低頭,那堵鼻孔的帕子掉了,一條溫熱的液體蜿蜒而下,她還沒來得及拾。

    小桃睡眼惺忪,坐起身來,打了個哈欠,這哈欠沒打完就和沈相宜對上了眼。

    昏暗的燈光中,有個一身白衣,長髮披散的女人,滿臉是血的站在她的牀邊,就那麼直勾勾地看着她,嘴裏還喊着她的名字。

    “小桃,是我~”

    “誒,小桃,你明明醒了,爲什麼又閉上了眼睛”

    “唉,唉,不對啊,快來人啊,有人暈倒了。”

    雨色中的清晨,一片霧濛濛的,沈相宜坐在榻前,面帶歉意:

    “好小桃,對不住了,我也不是故意嚇你的。”

    小桃一臉哀怨:“俺娘以前講的女鬼就是那樣咧,半夜不睡覺,還滿臉的血,專挑肉多的人喫。”

    沈相宜:“……”

    她把手裏剝好的核桃仁,全都推到小桃面前:

    “你誤會了,那是鼻血,鼻血。我自小體熱,情緒一激動就容易流鼻血。”

    小桃一口氣把核桃仁塞進嘴裏,嚼得嘎吱作響,歪着腦袋:

    “這麼潮的天流甚鼻血?我知道哩,小姐,你是不是半夜想偷漢子了。”

    “……”

    沈相宜被噎了下,雖然事好像是這麼個事,但怎麼從小桃嘴裏說出來就變味了呢?

    “這話是誰同你說的。”

    “以前俺們村的大牛說咧。大牛說,要是有人半夜睡不着,不是想女人,就是偷漢子。”

    沈相宜起了點興趣,怎麼小桃那個村什麼人都有:

    “誒,那大牛還活着嗎?”

    小桃想了想,搖搖頭:

    “早死咧,他跟村頭寡婦好上,被寡婦她爹拿榔頭給敲死了。”

    沈相宜:“……”

    這時門敲了敲,只見一人站在門外,對着沈相宜拱了拱手道:

    “小姐,老奴是莊裏的管家張義,大人昨日去城裏未歸,大概是有什麼事務絆住了腳,特囑咐人回來知會小姐一聲。”

    這不趕巧了嗎?

    正逢她今早想找裴二說說山洪的事,他卻不在莊裏。

    沈相宜放下手中的核桃殼,頓了下:

    “那裴衡呢?”

    “裴少爺隨大人一道辦事去了。”

    一聽到這話,沈相宜眉頭直接緊鎖起來,這莊裏竟沒有一個主事之人在。

    張伯看她臉色不對,心想別這沈小姐有什麼緊急的事,看這兩天大人對她的態度,當不得怠慢,便出聲道:

    “小姐,可是有什麼急事?我派人騎匹快馬報給大人。”

    沈相宜看着窗外暴雨,沉思片刻,對着張伯問道:

    “張伯,你們這莊裏往年也有這麼大的暴雨嗎?”

    張伯思忖了下道:“這些年,整個江州都沒下過這般暴雨了。小姐,可是因天氣陰冷,有哪裏住不慣?”

    “倒也不是。”沈相宜搖搖頭:“我是擔心,山裏遇到暴雨,恐引山洪。”

    “原來小姐是擔心這個。”張伯笑了笑,“這兩日莊裏的老農還與我提過此事,說是已經有雨淹了山路了。可這莊子里人數衆多,且世代在此居住,從未有過因山中暴雨,就遷移下山的先例。況且說不定這雨明日就停了,不值當這般耗費人力財力。”

    沈相宜聽到張伯這話,本該放心些,可一想到那夢裏的書,總覺得心神不寧的。

    張伯見她猶豫不決,便開口道:“小姐,你要是實在擔心,可以先行去城裏。大人走的時候也交代過,如若遇到什麼事,您可直接去江州城尋他。”

    沈相宜想了想,再看看這雨色,還是去找裴二更爲可靠。

    “那就勞煩張伯你給準備下馬車,我帶着小桃先去江州城。”

    張伯點點頭,沒過一會兒,車馬就備好了,張伯還給她叫了個馬伕。

    馬伕一揚鞭子,車就上路了。

    她和小桃坐在車,小桃掀開簾子看了眼窗外:

    “小姐,我們真的要走嗎?這看着也沒什麼事。”

    沈相宜順着她的手向外看了眼,眉頭卻沒一直鬆開過,但願是她想多了。

    這裴家的莊子在江州城外的山谷裏,過了山再走幾百裏地纔是江州城郊。

    原本這一段路不算遠,山中還有修好的官道,一直是商旅往來的必經之路。

    可今日在暴雨之下,竟然沒有遇到一輛路過馬車和零散的行腳客,整個山路上只有她們這一輛馬車。

    突然車子猛地晃動了下,一聲巨響,她沒坐穩摔在了車上,頭一時間磕到生疼。

    緊接又是一下,小桃眼疾手快的拉住她,幸而這時車終於停了。

    小桃掀開簾子,眉毛一豎:

    “你怎麼駕車的?!”

    前方車伕急忙擺擺手,指了指地上的落石。

    “這這,不,不關我事啊,剛那晃動,是有碎石順着山坡滾了下來,馬受了驚,拉都拉不住。”

    沈相宜猛地掀開簾子,山溪中水位暴漲,流水渾濁,山谷中還不時發來轟隆隆的聲音,樹木之間也發出沙沙的擾亂聲。

    她心中一凜,擡頭望天,只見遠處有飛鳥成羣徘徊,仔細聽似乎還有猿聲啼叫。

    她心裏那不好的預感擴大了開來。

    小桃見她不言語,只是面色慘白如紙,嘴半張,

    \"得快走!”

    可話一出口,她似乎想到了些什麼,抿了抿嘴,一瞬間做了個艱難決定,

    “不對,小桃,我們得回去。”

    車伕愣了下,這小姐也是想一出是一出,這都走了半道了,怎麼就說回去就回去呢?

    他指着不遠處道:

    “小姐,這馬過了溪,就能上山了,不出半天就能到江州城。”

    沈相宜卻不容置奪:

    “聽我的,回去。”

    看她堅持要回,馬伕也沒辦法,只得打馬掉頭。

    小桃知她必是有事才這麼說:“小姐,咱們回去做什麼?”

    沈相宜沉默半晌:

    “剛那溪溝的水渾濁應是上游發生了崩塌,遠處轟隆聲是山鳴,山中野獸飛禽也頻頻有異動,這一切不單是因大雨連綿,而是……”

    說着她擡頭望向遠處,烏雲盤桓在天片,黑沉沉的天就像要崩塌下來了一樣。

    這便和夢中書裏預示的那黑色來襲的場景對上了:

    “山洪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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