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椅子上的男人雙手交握,手肘抵在桌面上,銳利目光越過手指,在鏡片後面射出來,把江豢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那是一雙與風滿袖和風滿城如出一轍的漆黑眼眸,像是隻用這一眼,就從江豢的過去起,一直看透他的未來。

    “所以。”男人開口。

    江豢下頜微昂,毫無懼色地重複:“所以。”

    男人眼裏染上了些許笑意,依舊維持着雙手交握的姿勢不動,小臂放平攤到桌面上:“所以這應該是我們第一次正式會面。請容我自我介紹一下,我是風屹,嚮導,也是那兩個孩子的父親,我們曾經有過一面之緣。”

    這個一面之緣指的是在爛尾樓被綁架的一面之緣,那是他第一次發覺自己對風滿袖動心的地方,江豢印象深刻。

    不過印象深刻的內容也只侷限於在建築工地裏穿梭的風滿袖,除此之外,無論是風滿城還是這位風屹,都沒能在他的記憶中佔據一席之地。

    有身穿白大衣的人匆匆從走廊中掠過,江豢立刻警覺地望過去,在確定那位醫生的目的地並不是這裏後肩膀微微下沉。

    說不失望是不可能的,他迫切地想知道風滿袖的現狀,已經過去了不知道幾個小時,他對他的哨兵的情況一無所知。

    再轉回頭的時候,江豢注意到了風屹微眯的雙眼,意識到自己所有的小動作都沒逃過中年男人的眼睛。

    江豢身下坐的是給他的病牀——在抱着風滿袖航行的時候,他的身體也出現了脫水的情況,雖然不致病也不致死,但根據醫生的建議,他最好還是在醫院裏觀察一段時間爲好。

    這也是風屹的建議,江豢不確定這算不算軟禁的一種。

    這次失敗的偷跑最後的結局是,有直升機出現在視平線的盡頭,在江豢懷中風滿袖的狀態差得可怖的時候。

    直升機懸停在登陸艇的正上方,上面有哨兵拋下軟梯,動作熟練地將他和風滿袖打包帶到直升機上。哨兵留在下面駕駛登陸艇,直升機將二人帶回陸地,沒回塔,而是直接拉到醫院樓頂。

    江豢不得不承認,重新迴歸人類世界的感覺要命的好,這纔是他熟悉的領域,人與人虛僞的彼此客套,他作爲一粒再微小不過的塵埃,不起眼地存活於這茫茫浮世,而不是廣袤無人的荒島。

    但如果需要對峙的人是風屹,江豢寧可時光倒流,他與風滿袖迴歸幕天席地的荒島,肩並肩,在潮溼的砂礫上躺着,眼望滿天璀璨的星辰。

    江豢扮豬喫老虎,表面上地跟風屹隨口閒聊了幾句,心底裏一直是忐忑的,他完全不確定眼前這位深不可測的男人是否看出了他和風滿袖之間那點不爲人知的關係。

    按照風滿袖的說法,風滿袖十分討厭風屹,說他爸是個惡毒的資本家,掏出來的心都是黑的,動動手指就能把人活活碾死。結果他卻把面前這位號稱動動手指就能碾死人的惡毒資本家的s級哨兵兒子給睡了,還是精神結合,不可分割的那種。

    精神結合一時爽,面對公公……面對老丈人火葬場。

    眼前風屹笑意更甚,就好像看透了他全部的所思所想,有白隼一閃而過,撲扇着翅膀落在風屹的肩膀上。

    “你好好休息,有什麼困難可以隨時跟我聯繫。”最後還是風屹率先結束了話題,從一塵不染的椅子上起身,彈了彈衣角並不存在的灰塵。“順便提一句,我把我的聯絡方式設置爲了你的緊急聯絡人。”

    風屹深深看他一眼,下頜微昂,示意他看不知道什麼時候丟在枕邊的手機。江豢摸過來看了眼,再擡頭的時候風屹已經不在房間裏了。

    哨向未經允許離隊是大事,把自己弄進醫院更是大事中的大事,何況弄進醫院的人還是風滿袖,三層debuff疊在一起,以至於驚動了塔的老校長過來親自看一眼。

    就在風屹離開病房不久之後,額上滿是薄汗的老校長憂心忡忡地走進病房,江豢第一反應是要捱罵了,平時有風滿袖在還好,基本所有人的火兒都是衝着風滿袖去的,他只要當個吉祥物就行,但現在風滿袖還在樓下急救室裏躺着,病房裏只有江豢一個人。

    灰獾躍上病牀,跳進他的懷裏,短短的爪子隔着被子按在他手上,小而亮的眼睛裏是與老校長如出一轍的擔憂之情。

    “身體沒事吧?”老校長皺着眉問他,“如果方便的話,介意我爲你檢查一下嗎?”

    江豢的眼眶一瞬間就紅了。

    沒有苛責,沒有批評,就算他們做出了這麼離譜的事情,老校長第一反應依舊是擔憂他們的安危,而不是優先追責。

    “……對不起,我錯了,我們錯了。”江豢儘可能誠懇地懺悔,“我們不該隨便脫離隊伍,給您添麻煩了。”

    老校長卻微微笑了下,搖搖頭說:“先讓我看看你的身體情況再說。”

    嚮導的精神力是最好的追查工具,s級嚮導更甚,江豢只覺得懷中的灰獾化身成極爲霸道的精神力,掃過他體內每個角落。

    “沒受什麼傷,脫水有點嚴重,糖水打完就差不多了,”老校長收回精神力,反手關上身後的門,神情嚴肅道,“但有另一件事很嚴重,江豢,有我在這裏,無論你說了什麼你都是安全的,所以現在告訴我,風滿袖有沒有強迫……你,各種意義上的。”

    江豢第一反應是,糟糕,如果老校長能看出他和風滿袖結合了,那風屹也一定看出來了,然後立刻意識到老校長話裏話外的意思——老校長只能通過他體內殘餘的哨兵精神力判斷出他與風滿袖有過那種關係,但無法確定他是自願還是被風滿袖逼迫的,畢竟他們是兩個人一同脫離隊伍,又一同被直升機緊急救回,他只是個在s級哨兵面前束手無策的b級嚮導,老校長憂心他有沒有被風滿袖強煎也理所當然。

    “沒有沒有,”江豢連忙反駁,“我和他是……呃……自願結合的,是精神結合。”

    老校長頓時露出個不可思議的表情,道:“那是我冒犯了。我還以爲——算了,沒什麼,你再睡一覺吧,我上去看看他的情況。至於之後的處分,關小黑屋也好,抄校規也罷,要等你們兩個的身體都好起來再說,你說對不對?”

    老校長狡黠地眨眨眼,江豢不由自主地露出一個微笑。

    江豢醒來的時候正值深夜,窗簾沒掛,窗外萬籟俱寂。

    江豢下牀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回來以後把窗戶開了,潮溼的海風一下子涌進來。這裏離海邊並不遠,空氣裏依舊散發着大海的那股腥鹹的味道。

    海風拂面的感覺很舒服,江豢閉上眼,突然感受到心臟的位置被毛茸茸的貓爪撓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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