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慕陽眼裏,江豢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月亮。

    倒不是說江豢是高冷之花的意思——事實上正相反,江豢完全不是那種難以親近高高在上的人,反而是個很有耐心的導師,脾氣也很好,凡是有任何與sehs有關的問題問到江豢頭上,他江哥都會悉心爲他逐一解答,從基本原理講到運作模式,事無鉅細抽絲剝繭地給他解釋,總能把看起來晦澀無比的哨向知識解釋得相當清晰。

    張慕陽想,他應該是喜歡江豢的。

    張慕陽從小是天之驕子,長得帥性格開朗不說,成績也一直名列前茅,不僅以全班第一的成績考進sehs的前置專業,還順利拿到護衛身份,身邊從來不乏追求者,二十多年來幾乎從未在任何事上碰過壁。

    卻偏偏在江豢這裏栽了跟頭。

    張慕陽一進sehs實習就被分配到了江豢手下,然後立馬跟着江豢出任務,來到某商業街的殺人現場。

    張慕陽從書本上學來的知識毫無用武之地,眼前的任務也不是教科書上白紙黑字有標準解的案例,張慕陽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一味地追在江豢身後,給他打下手。

    殺人現場在商場某層的監控死角,嫌疑人又有三個,江豢根本沒跟那三人廢話,而是繞層跑了一整圈,問負責人要來另一份監控,從一個角落裏試衣鏡的鏡面反射上找到了案發當時的錄像。

    任務解決了,從未完成跳到了已完成,出商場的時候張慕陽主動要求給江豢當司機,江豢給他的定位卻不是組裏辦公室,而是一傢俬房菜館。

    江豢跟他說,相識一場總是緣分,剛進組就碰到a級任務也沒辦法,但既然順利解決了,那不如請張慕陽喫個飯聊聊天,互相認識一下,順便恭喜他初次離開象牙塔。

    ……

    江豢能力強不說,性格也非常好,張慕陽當即決定,這個江豢他追定了。

    這世上還沒有他張慕陽追不到的人,追個領導還不是信手拈來,於是他耐下性子,開始觀察江豢的行爲模式——畢竟人都有目的性,只要投其所好,張慕陽不信這世上有無法被打動的人。

    可江豢偏生是其中之一。

    江豢是那種雖然其貌不揚但是很耐看的人,不抽菸不喝酒,也從來不說髒話,很少冒險,很穩定,行事帶着種意外的優雅,很有美感,對什麼事情都很有耐心,但對金錢和權利卻似乎沒什麼太大的興趣,甚至在喫喝上也不見什麼私人的喜好,就像一粒量子,只在他觀測的時候纔會坍塌可見。

    活脫脫是個教科書上的人生模板,正常工作,正常生活,不做任何出格的事情,沒有個人性質的娛樂。

    就好像江豢的心上扣着個鐵桶,嚴絲合縫,無論張慕陽如何絞盡腦汁,也無法撬開一分一毫。

    江豢對他很好很耐心這不錯,但江豢對別人也差不多,不主動,不拒絕,也不負責。

    江豢在無形中教會了他,不是所有的感情都能唾手可得。

    實習任務結束了,張慕陽回到宿舍,對同宿舍決定改行的好友哀嚎,說我看上了我領導,但我領導好像看不上我,怎麼辦,啊啊啊啊啊。

    他室友是個沒覺醒完全的嚮導,叫栗子,聽他瘋狂輸出的時候正收拾手裏的水晶球和塔羅牌,嗯一句啊一句地敷衍他。

    張慕陽幾乎要撓破了頭皮,他走到栗子牀前,搖晃栗子的肩膀,說你說,你不是算命的嗎,你跟我說,我領導怎麼才能看上我。

    嚷了半天,栗子終於被鬧煩了,沒什麼耐心地問張慕陽,說來,你跟我說,你領導是什麼類型的人,告訴我他的長相和性格。

    張慕陽立馬把一大堆溢美之詞糊了上去,栗子挑挑揀揀,在裏面找了半天關鍵詞,最後跟他說,不考慮特殊情況的話,這世界上的人大體可以分成兩種,一種是貓派,一種是狗派,熱愛冒險的人是貓派,喜歡貓咪那種危險性格的人,不過按照你對你領導的描述來看,他是喜歡穩定與忠誠的人,他應該是個狗派。

    倆人同窗四年,多少有那麼點狐朋狗友的戰友情在裏面,栗子說完話抽了把張慕陽的後腦勺,說你挺有希望的,大金毛,但想打動他恐怕要很長的時間,你準備好了麼?

    ……

    留在珞市的一組纔有更好的前程。

    張慕陽很清楚這點,他知道他江哥也同樣清楚,但既然他江哥已經下定了決心,那他也必須跟着走。

    江豢比他想象的難追得多,在張慕陽眼裏,但凡着急求偶的人,大腦裏都有個戀愛雷達互相檢測,只要雷達開着,一方發出某個特定的波頻,另一方就能立刻感受到,這波頻有時候是個眼神,有時候是一頓飯,又或者是一些身體接觸,勾勾纏纏,曖昧不斷。

    可這些都和他江哥沒什麼關係。

    曖昧之所以勾人,正是在於那點祕而不宣的部分,可他江哥行事作風實在是太坦蕩了,沒有半點曖昧藏在裏面。

    在一些午夜夢迴時分,張慕陽真恨不得把江豢的腦殼敲開,看看裏面究竟是什麼結構做的,不過在太陽重新升起之後,張慕陽又會重新做回一條忠實的狗,亦步亦趨地跟在江豢身後。

    既然是喜歡安定的狗派的話,是不是等到追隨的時間足夠長,等到成爲習慣,我哥總會回頭看看我?

    ……

    江豢沒有什麼特別的喜好,包括早餐。

    沒有喜好也沒關係,張慕陽可以幫他江哥培養出某種特定的習慣。

    如果每個工作日都給江豢送早餐的話,他的卡上將收到一筆不菲的來自江豢的打款,意在兩不虧欠。

    可他要的就是彼此虧欠,要的就是藕斷絲連。

    張慕陽很快摸清了規律,只在特定的日子給江豢送特定的早餐,比如今天,他要送的就是轉盤附近的那家雞蛋灌餅,不放蔥和香菜,放兩個蛋。

    然而當他拎着雞蛋灌餅來到江豢家門口的時候,還沒擡手敲門,門就自己開了,給他開門的是他剛來一個多月的新同事,身上穿着睡衣,髮絲凌亂,帶着一副明顯餮足的神情,手裏拎着鍋鏟,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拿來的雞蛋灌餅。

    有黃油的氣息從屋子裏散發出來,縱使張慕陽恨得牙根直癢,他也不得不承認,這股早餐的氣息實在是太好聞了,幾乎高於他這輩子喫過的所有食物。

    所以他江哥從來不挑食,因爲什麼都比不上風滿袖做的好喫。

    所以他江哥拒絕了弱水三千,因爲他江哥早就嘗過了那一瓢的味道。

    從這位名叫風滿袖的哨兵來到組裏的第一天起,張慕陽就有種極爲強烈的預感,他大概永遠的把他江哥給弄丟了。

    原來他江哥並不溫柔,原來他江哥其實也沒有太多的耐心,原來他江哥也是會罵人的。

    江豢展示給他的那一面不過是個僞裝出來的模板,他江哥纔不是狗派,不喜歡毫無變動的平靜生活,他江哥只在這名哨兵的面前纔算真真正正神采奕奕的活着。

    他明明跟在江豢屁股後面轉了足足兩年,卻從未真正看清那個人的臉。

    ……

    副駕駛的張慕陽不說話,江豢便也不說話,他雙手扶着方向盤,餘光瞥了眼心事重重的小孩。

    其實單看id卡上年齡的話,張慕陽比他小不了多少,但畢竟象牙塔裏出來的孩子和他們這種塔生塔長的哨向走的不是同一個路子,江豢生來就被作爲一名兵士培養,理應被送到戰場上,只不過是因爲風滿袖的影響,他纔會在幾十年後的今天陰差陽錯地進入sehs,成爲張慕陽的前輩。

    江豢不瞎,小孩對他有意思,他從一開始就看出來了,不然也不會對他這麼賣力氣的獻殷勤。江豢不想把話說得太絕,就只能以打錢的方式把張慕陽對他的好返還回去,好在小孩足夠聰慧,立刻會意他的拒絕,飛快退到安全距離之外,再沒前進半步。

    所以也不知道小孩今天抽了什麼風,明明是自己說了想談談纔跟上來的,結果路上居然半句沒吭聲。

    他昨晚沒和風滿袖做,張慕陽看到的肯定不是他倆被捉姦在牀的現場,其實就算看到他和風滿袖搞在一起也無所謂,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又都是單身,和老情人來一發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只不過風滿袖那人偶像包袱掛一身,無論什麼時候見人都很得體,肯定不能穿着睡衣頂着雞窩頭給張慕陽開門,他早上睡得太死了,他完全搞不懂小孩到底想找他聊什麼。

    順利取到改良版的精神力鍘刀,趕在回組之前,張慕陽把江豢攔住,手肘拄着車窗。

    “哥,”張慕陽終於肯跟他說話了,嘴角是勾着的,眼裏卻沒有半點笑意,“回頭草好喫嗎?”

    ……那當然是好喫的。

    他和風滿袖實在是太熟悉了,如果把他眼睛蒙上,只讓他出一根手指觸碰風滿袖,他也能精準說出這是風滿袖身上的哪塊皮膚。

    反過來也一樣,他和風滿袖曾真的試過。

    就像左手觸摸右手一樣簡單。

    更主要的是,他在風滿袖面前完全不需要任何僞裝,那人從來不需要他做一個不給人添麻煩的好好先生。

    江豢剛要開口回答,手機卻突然震動起來,他對張慕陽做了個稍等的手勢,摸風滿袖手機接電話。

    “琅大附屬二院住院部八樓特殊看護科,你還有四十分鐘。”風滿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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