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該知道所謂親人不過是爲了爭奪財產才戴上虛情的假面,在利益的驅使下,醫生被收買,不僅沒有給他正向引導反而不斷激發他內心的恐懼。
直到無法治療,只爲了從他嘴裏撬出父母留下的最後遺產。
柏楊終於停下了手裏的動作,罐身幾乎要被摩擦的起火,他這纔打開,復又灌下一大口。
邵音安靜的扮演一個陪伴的玩偶,她聲音溫柔,讓人一下就彷彿沉浸最美的夢裏,“我在這裏,你想說就說。”
也許是晚風太過溫柔,也許是睹物有感,銅牆鐵壁也有裂縫的時候,柏楊在整理措辭,恰逢邵音一罐喝完,正想打開另一罐時,他攔了下來。
“女孩子不要喝太多酒。”
“好,那你要是醉了我就送你回家。”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柏楊握了握拳頭,擡起頭,看向遠方,“邵音,我沒有家了。”
青蔥玉立的身姿卻透出淒涼與孤寂,彷彿被整個世界拋棄。
邵音想大聲對他說,【我在,讓我給你一個家。】
可她不能,於是她說,“可以說給我聽聽嗎?”
“我不用你可憐我。”柏楊將手中的一罐飲盡,他有些醉了,從小到大沒有人希望他好過。
“我沒有可憐你,我們是朋友啊,互相分擔是該做的不是嗎?”她眼眶一下就紅了,壓低了些嗓音不讓哭腔露出。
朋友,柏楊一怔,往常飛速運轉的大腦突然宕機,短暫重啓後眼神一亮,是啊,他有朋友了!
不是虛情假意,而是真真切切爲他好朋友。可以相信她,他潛意識做出了判斷。
“我在這,生活了10年。”說出第一句後便不再困難,甚至有不吐不快的意思。
“我在這過得不好,但這也承載了我的青春,算是夢開始的地方吧,就是近期要拆遷了。”
說這話時,他從地上拿起最後一罐,打開,仰頭,任由冰涼的酒液灌入喉嚨,他往前走了兩步,凝視着昏暗的原野,那是孤兒院外的一處荒地,準備和這裏一起開發房地產。
黑色的身影融入夜色之中,皎潔的月光撒在身上,頹廢且高貴。
“邵音你說,人死了是不是什麼都沒有了?”
他爸爸死的時候就是這樣,現在記得柏林的人還有幾個?他們的眼裏只有錢。
邵音死過一次,她不知道原來的那個世界會怎樣,人們會不會很快就忘記了她。
都說遺忘纔是死亡真正的開始,“會有人記得的。”她說。
因爲她會記得,同樣那些傷害過小白楊的人她也逼他們記起。
“你知道嗎,其實我也沒有家。”邵音嘆了口氣,聲音極低似乎在自言自語,她縮了縮身子,樓頂的風忽然大了起來,身上單薄的衛衣並不足以禦寒。
一件外套丟到了她身上。
“可是啊,我們可以給自己一個家,有最愛的人,三兩個知己,一隻貓一隻狗,也許還會有個小小朋友。”這就是她想要的和柏楊的未來。
也許是柏楊現在太好相處又太過溫柔,她便迫不及待的想要侵入內裏剝繭抽絲,看見他的心。
前世小白楊到來前,她太孤獨了,是邵震喜愛的傀儡,是那個表面光鮮的邵氏繼承人。
可小白楊迅速地入侵了她的生命,以不容抗拒的姿態改變着她的生活。
他說,他想給她一個家,他說他要給她一個家。
【所以,柏楊,我來了。這輩子換我先愛你。】
她裹緊柏楊的外套,感受着乾淨冷冽的香味,她不知道旁人是不是也會有一樣的嗅覺,但喜歡一個人就是能聞到他身上的體香。
忐忑着,等待柏楊的回答,可他半天沒說話。
她扯了扯袖子,想捲上去一些,手腕處的小紫檀珠卻滑落出,腦中便構思出一個想法。
趁着柏楊神志還不清醒,也許他不會拒絕呢?
“我媽媽還在的時候就帶着我禮佛,我那時小小的,什麼都不懂。她手上常帶着一串佛珠,說是從寶華寺住持那求的,可以庇佑一生平安萬事順遂,她去世後就留給了我,也帶了十幾年,挺靈的。”
至少每次追殺都活了下來。
說着,邵音從手腕上摘下小紫檀葉串成的佛珠,常年佩戴的原因,觸手溫涼。
她把佛珠遞給柏楊,“沒酒精了啊,你將就一下。”
口袋裏還剩下最後一張酒精棉,柏楊那一定也有,但她是故意這麼說的,她想知道柏楊願不願意靠近她一步,雖然無論九十九步還是一百,她都堅定的朝他走去,可有迴應總比沒有好。
柏楊遲疑了,“這是你媽媽用來保佑你的。”
她點點頭,一臉理所應當,“它做到了啊,遇到你,所以我萬事順遂,平安喜樂。現在,我要把它贈給有緣人。”
柏楊知道自己不該收,可心底的想法戰勝了原則,最終,他接了過去,戴在左手手腕。
多年珍藏,母親遺物,保平安。這些關鍵詞無一不透露出,他在邵音心裏更重要。
於是本能的排斥被欣喜所壓制,臉色略微蒼白些,胃中卻沒有翻涌着想吐。
邵音笑了起來,眼中熠熠生輝。
他感覺手腕處一陣灼熱,連帶着沉寂的心也滾燙起來,這一次他聽見了噗通噗通的心跳。
2013年11月1日,他確信,他喜歡邵音。
“柏楊,你別動。”
月至中天,銀輝盡灑,那人恰從月中來,矜貴似神明。
“怎麼了?”
“沒什麼,太好看了,恍了眼。”邵音,笑了笑。
媽媽說過,【這世間總有一個人爲你而來,爲你撫平所有創傷,讓你一切的等待,都是值得。】
小白楊就是她信奉的神明。
二十三歲前,她隨着母親喫齋唸經,焚香祈禱,可佛沒有渡她。
二十三歲後,她只信柏楊,他是永不熄滅的指明燈,是寒風中滾燙的火,是夜空喧鬧的璀璨的焰,是永對她慈悲的佛。
這次,換她做他的神。
柏楊和邵音就這樣並肩站在夜色裏,他們倆就像黑夜中逐漸靠近的,閃爍着的,微弱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