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他走出門時,見硯寒坐在門前,手持刀刃,將竹片削成尖尖的利箭,塗上漆黑的墨汁,箭尖尖銳閃過寒光。
他倚在門框邊,覺得少年專注的神情甚是有趣:“你要用它抓兔子?還是抓魚?”
墨硯寒盯着箭尖,漫不經心回答:“都不是。”
沈懷君奇怪地偏過頭。
他長髮未束,懶散披在身後,微微側頭便垂下一束青絲,飄逸着青竹的氣息。
墨硯寒忽而想到,這人滿身的青竹氣息,無論看風景睡覺都穿着鴉羽大氅,若將來有一天沈懷君將大氅還回來,不會滿衣都是青竹香吧?
他手腕一頓,刀尖劃出偏離了方向,在箭身刻下一道違和的疤痕,他急忙低頭,晃着腦子叫自己不要亂想。
可莫名其妙的,他卻紅了耳垂。
沈懷君沒注意到少年的異狀,這利箭瞧着甚是有趣,乾脆附身坐在了少年身側。
“把箭尖塗得漆黑,到底要做什麼?”沈懷君追問:“你就告訴我吧。”
這話帶着些懇求,偏偏這人重病未愈,話尾透着一股虛乏,可憐極了,而身體又湊近,一股竹香縈繞在他周身。
墨硯寒抿緊了脣,頭也不擡地回:“昨天遇到個難搞的護身甲,穿不透,我試着做做新武器。”
沈懷君點了點頭,這片樹林雖然安寧,但也時常有野獸出沒,少年怕是捉膩了兔子和鯉魚,想挑戰下野獸。
他也不吝嗇指點:“若是去山下買道雷符貼上,能將利箭速度提高五倍,能更快速射中獵物。”
“那加上火符?”
“自然增加攻擊力。”
墨硯寒恍然大悟,若是加上火符,這餘家父子被射死倒地後,身體會自動火化,無需家人哭哭啼啼地用棺材、十里白紙錢將人擡回去,直接捧着骨灰回去多好。
多便捷。
這是一項世人都未想到的奇招,只有他鬼主能想得出來。
他心裏美滋滋地想着,將箭尖放在手裏試了又試,非常滿意。
“沈懷君,你真不去清霄法會?”墨硯寒扭頭道:“我打算去法會上尋餘家父子,給你找找面子去。”
沈懷君聞言,低低地笑了。
“我雖然不去,但還是先謝謝你。”
這還是頭一次有人要幫他找面子呢。
不過沈懷君知道,清霄門守衛森嚴,不會輕易讓一位普通少年進入法會現場,而硯寒估計也是一時興起,隔天就忘了這事。
他踱步走向院外,打算去門外看看風景,院門是柳條編織,門外便是大片的竹林,這令他的深思極爲舒爽,忽然,他發現地上丟着一個小小的黑瓷陶物件。
沈懷君眉眼一凝,感覺到不對上前撿起,這是個小臉娃娃,通身漆黑,精緻小巧,他撫摸着陶瓷身,神情越來越凝重。
墨硯寒見他出門半天沒動靜,不放心地從屋後探出個腦瓜:“怎麼了?你手裏拿着何物?”
“……沒什麼。”沈懷君淡淡道,手掌微微用力,黑瓷娃娃被捏了個粉碎。
都怪他。
修行時間太久,日子過得又太過漫長,他幾乎忘了鬼域之下,還藏着一隻惡鬼,他又忘了那隻惡鬼生性嗜血,剛剛出生便等不及去掏食的人心,如今脫離了封印怕是心存怨恨,來到人間尋找他的蹤跡。
他早已看淡生死,可惜這個活潑的少年好心救了自己,卻要因此遭到鬼主的覬覦,想來想去,那隻惡鬼唯一懼怕的地方,怕只有清霄門了。
墨硯寒好奇:“爲什麼忽然要回清霄門?你想通了?”
“是啊。”沈懷君踱步來到少年身側:“你要爲我找回面子,我想了想,不能拂了你的好意。”
手心放在少年的短髮上揉了揉,笑意盎然,不得不說少年的髮絲柔軟,觸感不錯。
墨硯寒像是懵懂的貓兒,瞪圓了漆黑的雙眸,飛快移開自己的腦袋。
“知道了知道了,別上手。”
“隨隨便便摸人,一點不成體統!”
山下便是青塢城,視線越過青塢城遠遠一瞧,山峯上矗立着清霄門的正殿,人妖交界之地並不太平,皆有清霄門相護才落成這一方祥泰安康的城邦。
二人打算穿過青塢城去往清霄門,少年被他這一摸,一路上極爲正經嚴肅,時時刻刻保持“體統”,只是眼珠子轉得飛快,對小攤小販新奇極了。
沈懷君爲了躲開衆人窺視的目光,戴上一頂白紗帷帽,遮住面容,然而他身姿飄逸似謫仙,隨意露出的指節修長彷彿是被仙氣浸染的白玉,一進城便吸引了行人的視線。
他扶住少年的肩頭,望了望周圍有無異常後,將人攬在懷裏,手臂橫在少年胸前,是保護的動作。
“做什麼?”
“無事。”沈懷君平靜地將人牽到裁縫鋪前:“我見你沒有換洗衣服,不如買一些備用?”
畢竟這次上山的時間,可能有一點長。
墨硯寒眼睛一亮,他來人間後逛過話本鋪子,喫過夜市小攤,還真沒選過衣服,急不可耐地走入店鋪中。
店主笑呵呵地迎上來,沈懷君指了指少年示意他挑,自己在門前的茶桌處坐下。
他心裏倒是奇怪,那黑瓷娃娃上沾滿了鬼主氣息,分明是鬼主下的暗器,可他二人離開小院時風平浪靜,直到現在,連鬼主的氣息都不見。
這鬼主是腦子壞掉了?看不出他們要上清霄門麼?竟然怕得直接逃了?
“搞不懂,可能他本來就不大聰明吧。”
店家正巧奉上茶,沈懷君拿起茶杯押下一口,聽到硯寒從後門走出的聲音。
“仙君,你看好不好看?”硯寒催促着。
沈懷君不甚在意地轉過頭,看清墨硯寒裝束後身形一頓,喉嚨裏的茶水倒逆,他扶着桌角連連咳了幾聲。
“你怎麼了啊,下山之前不是還好好的麼?”墨硯寒問。
只見他身着黑白交錯的廣袖長袍,正前方衣襟一合,湊成一個“殺”字,向後一轉,背後繪着一個黑墨書寫、酣暢淋漓的“亡”字,舉手投足間,霸氣十足,背手仰頭,頗有君臨天下的風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