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不悟沒有立刻跟上去，注視看着他離開的背影。那身影修長瘦弱，肩背筆挺着，長髮散在身後，和白衣一起隨着他的腳步輕輕搖曳。
這一刻，易不悟突然很慶幸自己這一兩年一直留在墨洗苑，哪裏也沒去。若是出去了，他出關時，豈不是見不到自己了。
易銘走到書房門口，側過身來問他：“可是心虛了，不敢讓我查看？”
易不悟眉頭微挑，向他走去。兩人一起進了房間，然後拉着他在案牘前落座，又將近日抄寫的經卷擺放到他面前。他看經文，自己則趴在案頭上單手撐着下頜看着他。
易銘看了最近幾篇便停了下來，看向易不悟，兩人皆是一陣靜默。
半晌，易不悟問他：“怎麼樣？我很聽話吧？”
易銘微微笑了笑：“字倒是有些長進。”
“那是！”易不悟用非常自豪的口吻回道，隨後又問他：“哥哥如何獎勵我？”
易銘想了想，突然向他招了下手。他湊過身去，易銘卻忽地揪起了他的耳朵。“還想要獎勵？不如我們來算算，你從小到大欠了多少經文沒有抄寫？”
“痛痛痛，”易不悟捂着耳朵，身子一偏，順勢倒入了他的懷中。然後抱着他的腰，將臉深深地埋在他的腰間，悶聲悶氣地說：“哥哥，我好想你啊。”
易銘看着他的頭頂，沉默了好一陣，纔回說：“知道了。”見他在自己懷中懶着，半晌也沒有要起身的意思，又問他：“這些年你可遇到過什麼有趣的事，說給我聽聽。”
“有趣的事……”易不悟思忖道：“當時覺着有趣，現在想想，也沒什麼意思。不過近日我倒是發現了一件頂有意思事，但我不告訴你。”
“爲何？”
“因爲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出關，我也沒有準備，”他轉動了一下身子，換成頭枕着易銘腿上的姿勢，仰頭看着易銘說：“我要給你個驚喜。”
易銘聽後沒再追問，拉起他的手腕探了一下他的修的，滿意道：“不錯，已到煉神中期。”
“那是！”易不悟眉頭一挑，再次神情得意回道，隨後又撒嬌般地加了一句，“我們約定好的呀。”
易銘又讓他躺了一陣，才推了推他的肩，“你要躺到什麼時候，趕緊起來。”
他身子跟着易銘的動作晃了一下，卻依然躺着不動。
易銘對他說：“我剛出關，去給我備上熱水，我要焚香沐浴。”
易不悟這才懶懶地起身，跪坐在他身邊，將頭靠在他肩上，看着他的側臉說：“那我備好水來叫你。”
易銘朝他輕點了下頭，看着他起身迎着晨光走出房間。看得出神，像再次入定了般一動不動。
不時易不悟就回到書房，見他好似在發呆，無聲地走到他身邊，突然在他耳邊“嘿”了一聲，嚇得他身子抖了一下。易不悟笑呵呵地問他：“哥哥在想什麼？那麼入神。”
易銘回過神來，無奈又無語地看了他一眼，起身去了浴房。房間裏的木桶中已經盛好了冒着熱氣的清水，修爲到了煉神境，體內的靈力可以輕易將一桶水加熱，因此不需要明火。
浴房中已經點了香，淡淡的檀香和氤氳的水氣混在了一起，沁人心脾。
進到房間後，易不悟自然而然地將雙手放到他肩上，從身後替他脫去外衣，搭在旁邊的衣架上。
然後轉到他跟前，剛想替他解去腰帶時卻，手去被他一把抓住。“我自己來，”他說。
易不悟微笑着說：“我幫你寬衣。”
“不必，”他毫無半分遲疑便拒絕了。
“那……我幫你搓背。”
易銘眼神堅定看着他，搖了搖頭。
易不悟抿着嘴想了想，又指着旁邊的屏風說：“我到那屏風外面去，和你說說話好不好？”說完又急忙補充道：“我保證不偷看。”
易銘依然堅定地看着他，沉聲說：“不悟，出去。”
易不悟失落地只好低下頭，突然又伸手抱了一下他，在他耳邊輕輕地說了聲：“我真的好想你呀。”說完便鬆開手，神情落寞地轉身離開了房。
出了房間後，他也沒離開，背靠着房門緩緩地坐了下來，像以往每次易銘靜靜地凝視遠山那般，他也開始望着遠處發呆。
腦不情不自禁地回想着易銘將他趕出房間時的表情，沐浴是極爲隱私的事，他理所當然應該避開。可不知道爲何，他總覺那眼神太過絕對，太過孤清。一回想起來就覺心口缺了點什麼，隱隱作疼。
易不悟側着身子仰頭看着他，他也低頭看向易不悟，片刻，他問：“你坐在此處做甚？”
易不悟微撇起嘴，語氣不自覺地帶着此話委屈，“哥哥，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我爲何生氣？”易銘用腳尖輕碰了一下他，“快起來了。”
易不悟只好起身和他一起回到他的房間。兩人一前一後坐在銅鏡前，用一塊巾帕輕輕地替他擦拭着頭髮。如被掩蓋的火山表面般的靜默，在二人之間無聲流淌。
頭髮擦到快乾時，易不悟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又從身後緊緊地抱住他，將頭埋在他肩窩處深深地吸了一口，低喃道：“好香啊。”
易銘從鏡中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包含了太多連他自己都說不清的心緒。他遲疑了好一陣，隨着時間流逝，眼中逐漸盛滿痛苦，乃至絕望。
最終他也只是伸手在易不悟頭頂重重地推了一把，拿起妝奩上的木梳，說了聲：“你壓着我頭髮了。”
易不悟擡起身想去拿他手中的梳子，卻被他刻意避開說：“我自己來。”
易不悟只好盤起腿靜坐在他旁邊。
他邊梳着髮尾邊有意無意地問：“這段時間，你可有下山遊歷？”
“嗯，”易不悟點頭。
“那可曾遇到過心怡的姑娘？”
“心怡的姑娘？”易不悟微微皺眉，“我都是同虎傲天和鵬萬里一起出去的，去了其它兩大城，還去妖宗玩了好些時日。”他說着一笑，“它們妖族的姑娘一個個長得倒是挺美，但誰知道原形是什麼，我可不想靠近她們。”
“虎傲天和鵬萬里？”
“就是你的那兩個小跟班，朱雀白虎，我給他們取的名字。”
易銘這纔想起它倆，“它們去哪兒了？”
“我們都以爲你一時還出不了關，它倆覺得這山上呆久了很無趣，這會兒不知道上哪兒遊玩去了。”
易銘輕笑了下。
“哥哥怎麼突然問到姑娘？”
“你這個年紀的男子，最容易對姑娘動心。”
易不悟非常不贊同：“我不覺得。”
易銘說：“等你遇到了，你就明白了。”
易不悟立刻反問道：“你以前遇到過？”
易銘收起笑意，沒有回答。將頭髮梳好後，拿起妝奩中的一支碧綠髮簪。快要插到發間時，易不悟將那簪子一把搶過去扔回妝奩，又拿出自己替他買的那支木頭髮簪遞到他手中，悶聲說：“你拿錯了。”
易銘只好又換成他遞來的髮簪，戴好之後，他將目光轉身易不悟，兩人便這樣無聲地對視着。
易不悟問他：“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他沉默着，突然伸過手去，溫熱的掌心貼在易不悟臉上，拇指滑過他的脣邊，緩緩向下移動，滑過下頜，最後停在易不悟的喉結上，然後輕輕指尖輕輕地摩挲着。
易不悟仰起頭，只覺得心中那座看似平靜的火山突然開始沸騰翻滾，他握住了放在自己臉上那隻修長的手，喃喃地叫了聲：“哥哥。”
他一出聲，易銘卻猛地收回手去，無端地長嘆了口氣，叫了聲：“不悟。”
易不悟還抓着他手，往他身邊靠了靠，“我在。”
忽見他露出抹慘淡的笑來，搖了搖頭：“沒什麼。”說着就要起身，易不悟拉着他的手不放，“你要去哪裏？”
他想了想，纔回說：“我出關了，去和父親還有長老們說一聲。”
“不急，晚點去也無妨，”易不悟又問他：“你剛纔到底想對我說什麼。”
“沒什麼，”易銘又重複了一遍。
易不悟抓住他的肩，直視着他的眼睛，非常肯定地說道：“你就是有話想對我說。”
易銘避開他的眼神。
易不悟捏着他的下巴讓他看着自己，繼續說道：“這些年來，你總是習慣將心事藏起來，什麼都不肯告訴我。以前我還小，可現在我長大了。”
他越說越激動，“你明知道你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你到底有什麼不能告訴我的！”
易銘避開他的手，淡淡地說了聲：“別鬧。”
剛想起身，易不銘突然手臂用力，摁着他的肩將他壓倒在地上。眼神倔強地瞪着他，兩人又對視了一陣，他湊到易銘耳邊，聲音低沉地說：“你不說明白，我不讓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