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

    林家新購入的房產位於齊珍區,一平米十萬起。小几百平方的獨棟別墅,裝修老氣,頗有上一輩人最愛的“富麗堂皇”味。

    林穎纔打着哈欠從自己的臥室走出來,皺着眉看了看新房的裝修傢俱,心中不爽,覺得這風格實在配不上他留學多年該有的品味。他琢磨着什麼時候磨磨他爸,拿個小几百萬換換裝修風格,想着想着,家裏的傭人已經準備好早餐,畢恭畢敬地喊他喫飯。

    “大少爺,早餐好了。”

    林穎才一屁股坐在餐桌上,挑剔地選了幾碟子菜,邊喫邊問傭人:“傻子呢?”

    傭人:“應該還沒醒。”

    牆上的時鐘顯示走到了九點半,林穎才揮了揮手,“喊起來。”

    傭人答應着,上樓去客臥敲了門。門很快就開了,他看到林子夭已經穿好衣服,特別沉默地瞅了他一眼。

    這個少爺從來都有一張漂亮臉蛋,眼圓臉俊,安靜無聲時,就跟個人偶似的。再點綴着那雙漆黑眼珠,莫名有點唬人。

    他心裏忽然突突兩下。

    平日裏對待林子夭的刻薄也稍稍有點變化,他說:“大少爺喊你起來,樓下早飯好了。”

    “林子夭”——丁眠跟在傭人身後,亦趨亦步地下了樓。酒會分別後,短短數日,已足夠她瞭解林家的具體情況。

    林家分大房、二房。林穎纔是大房獨子,其父目前掌家,擁有着家中財政大權。這個家族企業近幾年有準備產業革新,試圖踏入京市房地產行業,目前正是試水階段。

    二房如今只剩“林子夭”一人。十八年前,軀殼的父親意外出車禍身亡,軀殼的母親在當時還活着的公婆請求下生下了他,後改嫁國外,因林家以“再嫁媳丟人現眼”的糟粕遺毒爲藉口阻撓,從此再沒聯繫過。

    在祖父一輩仍持家之時,“林子夭”的生活情況比現在要好上一些。

    自十年前祖父祖母去世,大房掌家後,“林子夭”就被大伯認爲是不太體面的傻子,沒怎麼帶出去見人。

    順着紅木階梯走下樓,就看到林穎才覷了“林子夭”一眼,目光裏透出極其明顯的譏笑:“呦,睡到這個點啊?”

    皮膚蒼白,模樣俊俏的男孩悶不吭聲,只按照平時的習慣,找了個距離他最遠的位置坐下。

    林穎才哼了一聲,低頭吃了兩口,又重提舊話:“她當時走到你身邊,真沒說什麼?”

    “……”

    傭人左顧右眄,沒敢說話。從酒會結束後,大少爺就緊追不捨地詢問二房在酒會上發生的事,他沒參加那酒會,但這些天也算是聽出個概略。

    大概是大少爺心儀的女人和林子夭說了話,卻沒理睬他。這些天他經常見到他抱着沒回應的手機唉聲嘆氣。

    林子夭特別安靜地伸手拿了塊麪包,正要喫時,林穎才伸出筷子打掉他的手,圓溜溜的芝士麪包咕嚕一下掉在桌上。

    傭人嚇了一跳,他眼瞅着林子夭也嚇了一跳,瞪圓眼睛攥着指尖,臉上浮起一閃而逝的惱怒。

    這一刻的表情,沉浸於質問、嘲弄情緒中的林穎才當然沒有看到。

    “沒嘴葫蘆是吧?”林穎才一改前之在飯局中對丁眠的殷勤樣,私下展露出的嘴臉實在叫人厭惡,他也不覺得自己那一下用筷敲指有什麼不對勁,冷笑着譏嘲了一句,“問你話呢。”

    軀殼的屬性註定了“林子夭”不那麼愛說話,做事慢吞吞,是個非常沉默、自閉的男孩。

    主意識接入後,丁眠也不太愛在林家人面前做出什麼不同於從前的舉動,讓他們心生懷疑。

    她能感覺到軀殼的手指被打得泛紅的一塊,火辣辣的痛意。即便是在商務大廈裏工作的主身體、遠在軍訓列隊中立正的天瀾,都能感受到這種煩躁與憤怒。

    林穎才:“你要是乖乖說,到時候就能看到你哥我把她拿下,給我們林家做媳婦。”

    “你看看這桌上的喫的,”林穎才抱着手臂,倨傲道,“要不是我爸養你,你估計連飯都喫不上,再一等我找了她做媳婦,給你當嫂子,你就更能喫上滿漢全席,跟着你哥我喫香喝辣。”

    “懂了嗎?”

    那張還算端正的臉朝餐桌最遠處看去,透出精明的計量。林穎才覺得自己這一番剖心置腹、說清利弊的話,能讓傻子堂弟懂得他們是在一條船上的利益共同體——畢竟,要是能娶到丁家掌權人,靠着丁家的財力人脈,他們林家的體量勢必要翻個十倍。

    林穎纔沒想到,他並沒有等到他的回答。下一秒鐘,迎接他的,只有他那個傻子堂弟,很緩慢地撿起桌面上的那塊圓嘟嘟麪包的動作。

    緊隨其後,是毫無前一刻的凝滯笨拙,只有迅速明銳。林子夭瞳孔深亮,神情認真,將麪包精準無比地朝他的臉砸了過來。

    麪包上方黏着拉絲的芝士,落點準確地啪嗒一下砸在林穎才的顴骨上。粘膩、溫熱的麪包順着弧度咕咚地滑落,滾在剛換的褲子中央。鼻間是奶製品的氣味,臉上是黏糊的食物觸感,褲子上是像尿了般的狼狽。

    林穎才懵了。

    他震驚地連腦子都轉不動,傭人也當場宕機在原地。

    直到反應過來,林穎才勃然大怒:“我操!你他x的想死是吧?!”

    海歸富家少爺面目猙獰地站起來,還沒來得及做點什麼,就聽到林子夭口齒清楚、溫吞吞地說話。

    “她纔不會做你的媳婦。”

    “我操,你他x說個雞掰鳥語。”一連串難以入耳的國罵。林穎才已經擼起袖子,準備教訓一下這個犯神經的傻子。

    “她說林家有個項目想要丁家投資。”

    林穎才聞言,腳步停了一刻。

    確有此事,林家試圖在京市佔得一席之位,便需要來自京市各大有資本的企業進行合作投資。丁家是他爸最希望合作成功的對象,不僅如此,他爸還特意找了關係,希望丁燧能給他一次與丁眠見面約飯的機會。

    林家的算盤打得很響,不但爲了接下來的短期項目,還有着長期投資——目標是那個樣貌美麗,家財萬貫的丁家掌權人。

    林穎才的思緒被林子夭這句話打亂了幾秒鐘,很快他意識到這話不可能是這個傻子能知道的事。隨便扯了兩片紙巾擦了臉,收斂了上一刻的兇相畢露,惡聲問:“你哪知道的?”

    “……”

    傻子堂弟揉了揉被他用筷子砸過的指尖。

    他非常平靜地看了林穎才一眼,輕飄飄,無比氣人地說:“你不是一直在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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