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金風送爽,京市的黃櫨葉片開始泛紅轉色。

    丁燧的朋友圈裏,能看到不少老友攜親逛紅葉林的自拍照,他蠢蠢欲動了一下,但一對丁眠的日程,失望地嘆了口氣。

    生意人常年出差,不着家是太過常見的事。

    他早年管理丁家企業時也是如此,即便是丁眠高三的家長會,他也很難親自到場,最後只能拜託老師私底下騰個空聊。

    丁眠前些天剛去了湖城,在湖城忙碌了好幾天返回京市。沒等休息,就又遇到了某地施工項目年檢,如今正在航班上。

    丁家主宅裏倒是沒有很空曠——林子夭還住在這裏,他的存在感不高,有時候就像是一塊石頭,悄然無聲,走路都像是貓一樣肉墊輕輕飄過。

    丁燧注意力飄到此刻正在認真喫飯的林子夭身上,他挑了挑眉頭,心中莫名溫暖。

    可能是林子夭擅長享受美食,又或者是他專注乾飯的樣子很容易讓人感同身受,向來胃口不太好的丁燧也在他的實時喫播下添了不少飯菜入腹。

    他在晚間和丁眠視頻通訊時還提到這件事:“子夭喫飯很香,我和阿姨跟他一塊喫飯,飯量都比從前多了不少。”

    標緻美人臉在屏幕中依舊光鮮亮麗,她穿着白襯衫,臉上的妝容未卸,神情間有種近似慵懶的氣韻,甚至在她聽到這句話時,那種懶洋洋的,如同早就知道林子夭喫飯能讓人食慾倍增的本領。嘴角一翹,眼眸含笑,款款道:“嗯。”

    “你早就知道?”丁燧納悶問。

    她託着下巴,拉長聲音,說:“我瞭解他。”

    丁燧與她大眼瞪小眼,輾轉間腦子裏過了不少想法,他都嚥了下去,沒有追問。

    而是轉移話題,“今年紅山很漂亮,我看好多人都去觀光拍照了。”他到底還是有點渴盼和家人一塊去,留點照片做日後紀念。

    丁眠正襟危坐起來,她聽出丁燧是真的心動,想要去看紅山紅葉林。

    “我這趟出差估計要下週才能回,你看下安排時間?”

    丁燧不勉強,他搖了搖頭嘆氣道:“夠嗆,我下週也要跑醫院做康復訓練,咱們時間上估計搭不上。”

    丁眠歪着腦袋看他,察覺出中年小老頭隱隱的失落,她眸光閃動,最後託着臉頰,溫柔問他:“介意和他們一塊去嗎?”

    他們是誰?丁燧第一時間沒覺出味來,他困惑地對上妹妹的眼,看到她翹着嘴脣很甜蜜可愛地笑起來——二十八的大姑娘了,只在兄長面前還愛賣乖撒嬌,“他們……等等?”

    “嗯,如果你想去的話,我讓林子夭和天瀾陪你去好不好?”

    不解內情的丁燧不知道“林子夭”和“天瀾”就是丁眠本人。

    他錯愕地呆住了,片刻後,有點小崩潰地嘟囔出聲。

    “眠眠,你覺得這樣行嗎?”

    很明顯從丁眠眸中看出‘有什麼不行呢’的坦然態度,丁燧:“……”

    視頻末尾,他嚴肅認真地糾正了丁眠堪稱不健康的人際關係:“不管你和他們的關係怎麼樣,都要記住一點。”

    “找對象不是爲了給哥哥養老的。”

    丁眠:“……”

    她無奈地扶額,咕噥着道:“我和他們的關係不是你想的那樣。”

    她想着讓“林子夭”“天瀾”陪他一塊去,實質也就是她陪哥哥去紅山看紅葉。

    他故作冷酷地反駁道:“哈,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丁眠注意到丁燧說出這句話時,那種說着說着就噎住的尷尬,非常有趣。

    她忽然來了興致,逗人真的很好玩:“對啊。”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她笑了起來,眼睛亮亮的,盛着難得的孩子氣,“他們非常非常願意。”

    丁燧:……

    =

    羅城的新項目施工場地年檢,再加上羅城恰逢一場商業會議,丁眠便親自來此地處理事項。

    喬助理這次依舊陪同。

    航班落地當天,羅城下了一場暴雨,原定的去工地視察計劃暫時延後。

    丁眠看了看時間,轉頭問室內一樣在忙的喬助理:“會議在明天上午?”她正在確認接下來的行程。

    喬助理專業地道:“是的,主辦方沒有推遲,在室內開會,大雨不影響。”

    她點了點頭表示收到。

    翌日,原以爲會下幾天的暴雨忽然停歇。羅城天空湛藍,金秋圓日,層層疊疊的淺白雲朵飄過天際,令人心曠神怡。

    會議上遇到了幾個京市的熟人,會後,丁眠平淡地掃了他們一眼,客氣禮貌地頷首。

    老同學黎深正準備挽留她一塊喫飯,另一個熟人林穎才神情尷尬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要上來道歉上次關於“林子夭”的事。她對兩人的態度疏遠拘禮,前者溫和地拒絕,後者只冰冷地看了眼,沒有再說話。

    林穎才心中冷了一下,他在丁眠轉身離開後,低罵了一句,爲自己在丁眠面前堪稱懦弱無作爲的行止。他還沒走動兩步,就聽到身後黎深問道:“你惹到她了?”

    這句話問得林穎才一臉漲紅,他看他一眼,沒做聲。

    黎深看了眼不遠處離開的丁眠,又看了林穎才一眼。

    他沒有再痛打落水狗,只淡笑一聲,客氣告別:“先走了,有空再聊。”

    丁眠和喬助理坐車前往施工場地,她們原定的計劃是在天放晴後再去視察——天氣預報顯示,按照預期應該是明後天。

    不料今天天氣晴朗,一上午過去,秋日乾燥的空氣迅速晾乾了施工場地的泥漿地面。除高空工作等危險性高,需要晴朗、少風才進行的項目外,搬磚工、貼磚工等工種正常工作。

    驅車到目的地,已經是下午兩點左右。

    夕陽掛在天邊,雲層邊緣染上淺淺的緋紅,像是少女的裙襬。戶外的空氣清新,工地政府方的年檢團隊已經在針對升降機、升降貨梯等進行檢驗,不時有工頭在和對方交談。

    項目負責人給兩人遞送了安全頭盔,並領着她們往工人現在聚集的地方走。

    “我們工地收的工人大多數都是羅城本地人,”見喬助理對集裝箱住所的數量感到迷惑,負責人指了指道,“所以大部分人忙完活就回自己家了。”

    “只有一小部分是外地人,”負責人比劃了一圈,他低聲道,“外地人和本地人也不太處的來,您看,那一波就是咱們工地的外地員工。”

    外地工人來自五湖四海,大多數年紀挺大——願意在工地幹活的都是中老年人,年輕人居多不願意喫苦。

    他一指,喬助理就看到那羣工人們正各自盤腿坐在工地的空地上準備喫飯。

    “咱們項目是包喫的,”負責人爲大老闆仔細講解,“盒飯的話是找了xx餐飲承包。”他注意到身旁丁總的目光直接落在了那一羣外地工人上,他們各自坐着,倒也沒有非常親近,彼此間都有距離,手裏捧着盒飯在埋頭喫。

    亮橙色的安全頭盔,大部分都是中老年人,臉上帶着歲月的痕跡。

    大多個子不高,矮小精悍、盛壯茁實。

    喬助理聽到丁眠對項目負責人說了一句:“我上前看看。”

    她立刻緊追上去,負責人也被老闆試圖靠近工人的舉動驚訝到,他訥訥地跟上去,就看到她目標筆直地往一個年輕人身邊走去。

    那個年輕人低着頭在喫盒飯。

    麥色肌膚,手臂肌肉豐滿,握着筷子的手勁兒有點大,手背浮起了青筋,是那種性|張|力極足的漂亮線條。

    他安靜無聲地在喫飯,米飯上方蓋着花菜、包菜、辣椒。

    沒有丁點肉味。

    負責人尷尬起來,他試圖解釋:“可能是今天打飯的阿姨漏了,我記得今天是有配雞腿的吧?”

    丁總顯然沒聽到他在說什麼,亦或者她聽見了也沒打算理睬。

    負責人一邊試圖解釋伙食確實可以,一邊打量着那個年輕人,電火行空般,他認出這號年輕人是誰——今年剛收的一波外地工人裏最年輕的一個,剛滿十八週歲,到了能上工地幹活的年齡。

    也是工地這波工人中力氣最大的一位。

    就是人鈍鈍的,成績也不好,沒考上大學,這才跑來工地打工。

    他皺着臉想着這人是誰,左思右想只從記憶裏扒拉出一個姓氏“王”來。

    王什麼來着?

    負責人還沒來得及開口問,就看到丁總用指節扣了扣那個年輕人的亮色頭盔。

    敲地鼠遊戲似的,年輕人被敲得腦殼一嗡,他順勢擡起頭來。

    喬助理在老闆身後悄悄抽了一口氣。

    美玉蒙塵?亦或是璞玉渾金?

    總之,她在這一刻佩服起老闆在一衆人中看出眼前人有着好樣貌的能力——這個麥色肌膚的年輕男孩鼻樑挺直,瞳孔漆黑,臉部輪廓明俊,他迷茫對上了丁眠的眼。

    “你還餓嗎?”

    喬助理聽到丁總慢條斯理地說了這麼一句:“要不要再喫點肉?”

    有着好看長相的青年茫然地眨了眨眼。在誰都沒有注意到的時刻,丁眠的指尖擦過他的手背,霎時間,主意識分股融入。

    這一刻,她又找到了這個世界上的“另一個自己”。

    “我帶你去喫?”

    她在喬助理、項目負責人震驚的目光下,平靜地伸出手,示意他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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