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永遠是正常人居多。

    婚宴後,丁眠收到這對新人送來的致歉禮——歉意爲的是黎蔡在婚禮上的言行舉止。他們也有心,致歉禮不止有她的份兒,還有男伴“王昇”的。

    越是家族人口多的豪富,越是講究體面。不管是爲了安撫新娘那邊,還是爲了賠罪丁眠這邊,黎家這個新郎爲了自家兄弟,可謂灰頭土臉了好一陣。

    私下,恐怕黎家的長輩也教訓過黎蔡一頓。

    丁眠沒有怪罪到這對新人身上:新人婚禮當場遇到這樣沒有眼力見的親戚,他們心中的慪氣只怕要比她這個賓客來得重。

    收下了致歉禮,丁眠託黎深問了新娘喜歡什麼首飾。數日後,她將禮物寄去給新娘,這人際往來宣告結束,雙方都算滿意。

    事情結束,丁眠將這件事拋之腦後,沉下心思處理公司事務——接近年關,她需要儘快地忙完公司堆積的工作,以便不久後騰出時間和兄長度過春節假期。

    ……

    每週例行的視頻通訊,兄妹倆交流感情的好時光。

    視頻開着,丁眠單手撐着臉頰,小聲和丁燧抱怨着這兩天在工作上遇到的困難:“如果f市的項目到年底前解決不了,年後我又得飛過去一趟。”

    她一提到這個,沮喪起來,“今年我在飛機上度過的時間得有快幾百小時了。”

    丁燧試探着問:“要不然咱把工作緩緩?”

    他問得很真心,也很憐惜自家妹妹。誰料,下一刻,丁眠立刻搖頭,“那不行,工作不能停,我就是抱怨一下。”

    “……”

    丁眠朝丁燧露出一個甜笑,元旦已過,她的虛歲遊遊走走到二十九,今年的生日再過一下,就是二十九歲整了。年近三十的漂亮姑娘,笑起來還和小時候一樣。

    丁燧莞爾,“再過些天,到我這裏來過冬。”鏡頭一轉,他將住所外的海景拍給她看,碧藍海水、雪白浪潮,襯着一輪正要落下的紅日,整個海面都被淡紅、橙黃色的光芒攪碎,心神舒暢的美景。

    丁眠又聽丁燧道:“房間什麼的都收拾好了,你們來了直接就能住。”

    他語塞了一下,中年人裝模作樣地搖頭晃腦,“我騰了四個房間哈,你一間,他們仨一人一間。”

    “……”兄妹倆大眼對小眼,好一會,丁眠笑起來,她有模有樣地應聲,聲線溫暖,“我知道,會和他們說的。”

    丁燧不想就妹妹和她的“三個年輕人”的私人生活多做什麼探討。

    他轉移話題,“天瀾這個月是不是要期末考了?”

    “嗯,兩門形體專業課,一門聲樂,一門表演基礎訓練,”都是到形體房進行考試,丁眠操縱天瀾在校內老老實實地學習,幸虧這具軀殼的屬性天賦點不錯,即便是她這個門外漢,也能在軀殼慣性下將專業課的內容表演到位。

    丁燧頷首,心裏對她這麼瞭解天瀾的專業課覺得有點微妙,但他也不追問,緊接着又問:“林子夭呢?他這段時間在做什麼?”

    他這話說出口,就看到丁眠眨了一下眼,嘴角浮起一絲近似縱容的笑意,很快,她輕描淡寫道:“喫喫喝喝玩玩。”

    “……”

    丁燧沉默半晌,決心掠過這個問題,繼續:“王昇呢?”

    “準備明年的體育生高考,”丁眠笑吟吟地道,“他的老師說今年的省級及以上競賽項目要到三月纔開始,這段時間一直在訓練。”

    與體育生有關的教育政策在近年有多變動。丁眠正是藉着政策變動,纔有機會讓軀殼“王昇”擁有短時間考體育類大學的機會。放在從前,高三複讀的學生想要轉爲體育生身份上大學,流程繁瑣,也少有人建議走這條路。

    畢竟

    ,練體育實在很累,沒有天賦的人貿然走上這條路,沒幾天就會被訓練辛勞苦累勸退。

    軀殼“王昇”的體力很好,身體條件優越。丁眠爲之報名參與體育訓練時,負責的體育教練測過幾個基礎體育項目,最後都迷惑他之前爲什麼不選“體育生”的道路。

    丁眠只能解釋說,小地方的教育水平不夠,家庭條件也無法提供體育生需要的日常飲食……總總原因,導致“王昇”以普通文化生的身份落榜,直到遇上了主身體。

    丁燧:“他體能消耗大,記得讓阿姨多買點補充能量的肉菜。”

    這點小錢,他當然不會心疼。丁燧眼也不眨,忽然想到什麼般,擰眉試探問道:“你平時給他們零花錢嗎?”

    丁眠茫然地和他對上眼神。

    丁燧問出口,才覺得這個問題被他們忽視了很久。

    “他們現在都沒有掙錢的能力,平時喫喝住行——”算了下這三個人日常大概要的開銷,丁燧凝重道,“子夭不算,他基本都在家裏,我聽阿姨說他想喫什麼都讓阿姨幫忙買……”

    丁眠默默加了一句:“他有什麼想喫的零食我也會買。”

    “所以,給過零花錢嗎?”

    丁燧直截了當地問。

    “……”丁眠想說,軀殼要是有什麼需要的,一般都是走她自己的卡——電商、快遞體系發達健全,她的男性軀殼們缺什麼,購物軟件一開,直接下單,地址家裏,直接走她的銀行流水賬單。

    也就是說,實質意義上,她還真沒給過“他們”零花錢。

    丁燧從她的沉默表情中得到答案。

    他哽住,好半天才說:“年輕人臉皮薄,你沒提過,他們也肯定不問你要。”

    丁眠內心悄悄地回:我不是臉皮薄,我就是覺得沒有必要。

    都是自己,主意識操縱的情況下,何必多來幾張卡——她按照二十多年來的習慣,進行網絡購物,爲自己(們)購買商品,從沒給過軀殼們獨立的“零花錢”。又怎麼會想到這一行爲落在外人眼中,意味難言,耐人尋味。

    “這樣不好,”丁燧開始心疼起幾個月來陪在丁眠身邊的年輕人們,他說,“他們年紀小,你不能借着他們閱歷少、年輕的機會就亂來。”

    “我知道天瀾有你資助,資助是走丁家慈善項目吧?”他問,得到丁眠的點頭,她確實讓軀殼“天瀾”走了企業慈善流程,流程正規,避免後續出現什麼問題。

    資助大學生的金額,走完流程後,扣去學費住宿費,到手平均下,也就一個月小一千。這是丁家企業資助貧困大學生的標準。

    丁眠試圖反駁:“他們的衣服什麼都是我親手買的——”她並沒有虧待自己!

    這話讓丁燧沉痛閉目,很快,他幽幽質問:“你不覺得這樣不對勁嗎?”

    “嗯?”

    “三個人的衣着打扮你都一手操辦,”丁燧重提舊話,“是不是掌控欲太旺盛了?”

    這話他之前決心不再說了。畢竟是妹妹自己的生活,多說容易讓人逆反,也有損兄妹感情。

    “……”

    丁眠怎麼也沒想到話題又回到這之上。

    “阿姨我每個月都給開這個數的工資,”丁燧痛心疾首地伸手比劃了下,“還不算年終福利什麼的,每個月的買菜錢什麼都另算。”

    丁眠抿了下嘴角,“你覺得我對他們不好嗎?”

    丁燧看出丁眠的小失落,彷彿是覺得自己對他們的行爲被兄長否定了那樣,有點不高興。他緘默片刻,搖頭道:“你對他們很好。”

    如果她對他們不好,怎麼會願意將他們拯救?

    林子夭那樣糟糕的原生家庭,因爲有她,撇去了原來的“智障傻子”諢名,法律意義上也成了有

    一切自主權的“完全民事行爲能力人”。她亦寵愛他——林子夭不願意去上學,喜歡喫喝玩樂……

    她完完全全地縱容他。

    天瀾的困境艱難,是拼了命往上爬,試圖靠着教育獲取階級跨越,改變人生的年輕人。他足夠聰明,足夠優秀,丁燧有時候都得感慨妹妹的眼光實在好,找到了這麼一個才貌雙全的年輕人。他的生活因丁眠改變:他不需要再在假期、週末兼職,只需要按部就班、像所有普通大學生那樣學習就好。

    他甚至還聽在娛樂圈開公司的老友說,天瀾近期簽約了一個經紀公司,全程都有名律幫着處理合約,避免踩坑。

    王昇是她在灰撲撲工地帶回的年輕男孩。

    他沒那麼聰明,小地方的資源侷限了他的將來。這個年輕人愛笑、天真,看世界像是小朋友抱着萬花筒,用萬花筒觀察世界後,嘰嘰喳喳,燦爛歡快說:世界是亮彩色的!世界真好看!

    她將他帶在身邊,爲他鋪好路,希望他將來的社交環境單純友好,不讓他對世界的美好濾鏡破碎。

    ……

    “你對他們很好。”

    丁燧認可了她將他們帶到身邊的一切,兄長無比認真地看向她,“但你不覺得,他們在你面前,有些低自尊嗎?”

    丁眠懵了一秒,她猶豫着重複了一下。

    “低自尊?”

    “在某些方面,尤其是你們的關係下,”丁燧含糊帶過了她身邊有“三個”年輕人陪伴的既定事實,“他們有點不尊重自身的價值,更多時候……”

    “只把你放在首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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