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緊盯小小的監視屏,看鏡頭偶爾掃過張傑。
他站在臺上,微笑的眼底掩去了所有的情緒。他今天狀態不錯,話也回答得還算利索。
雙腿有點發軟,可是她用了點力,站得穩穩當當。一點面子也不想丟,她從來是很倔強的女孩。
身邊的姑娘們一個個上臺又下來,身邊有評價也有讚美,有一個小聲地說:“感覺我沒有發揮好啊……不知道他會不會怨我……”
娜娜有點心不在焉地想着,真奇怪啊,選手們把晉級的可能性和另一個人捆綁在一起,何其鄭重其事的事情,可是對方卻可能是一個只認識一週的陌生人。
還後知後覺有點慶幸。他們無論結果如何也會爲對方着想,不會相互埋怨的。
這種篤定讓她有點自鳴得意的如釋重負感。哪怕一切脫離了掌控,哪怕命運無情,她也會陪在他身邊的。
該到她了。她一步步走上臺就位,張傑在舞臺的另一側,在黑暗中他們遙遙對視一眼。
他的眼睛格外明亮,渾身都是蓄勢待發的、迫不及待的能量。他是這麼適合舞臺的人。
娜娜彎下柔軟的腰斬,伸展雙腿,擺出等候的姿勢,低頭就位。
他們終於在大庭廣衆之下穿上了如此相配的衣服。黑色從來屬於暗夜,能夠悄無聲息,也能包容一切。
一個音符驟然落下,像鼓點落在舞臺上,又像突然而至的心跳,謝娜很久沒有這麼緊張了。
如此盛大的音樂,震得人耳朵生疼,他的聲音也隨即落下:“愛情是一條漫漫寂寞路…”
排練過無數遍,身體已經先有了反應,擺出最恰到好處的動作。她十分用力,每一個動作都極盡伸展,除此之外似乎再沒有什麼能做的。
彎腰,他的呼吸就在他的胸前。如此親密,萬人之前。她知道相機會捕捉到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所以依然擺出冷豔的模樣,任燈光刺痛雙眼。
緊張又興奮,只能在無人知曉的提防緊緊握住他的雙臂。再緊一點,壓制住所有害怕和猶疑。
她已經有點氣喘吁吁,可近在咫尺的他的聲音依然平穩如常。這舞蹈實在太過纏綿,因爲在臺上,更沒有了在臺下的顧忌和害羞。這好像還是他們第一次如此肌膚交纏。
她也被吸引進了他的歌聲裏,無數的過往在面前一一閃過,她似乎真的成了迷茫的紅塵過客,爲一個人吸引、遺忘,遇見新的人……
“相遇的人呀,若只是過路,別吝嗇打個美麗招呼……”
唱這句話的時候,他正好就在她的耳邊。
這聲音打斷了她所有的思緒。此刻,她最愛的人就在她的身邊。他們正努力着,一起走向更高遠、更好的未來。
她一眼看進他的眼睛裏。在最遙遠的時候,人們用舞蹈祭獻。他們將身體看作最深刻的美學,全心全意將自己奉獻給自然。
她呢?
她什麼也做不了。她是最普通的人,只能任自己沉醉其中。
跳完整場舞,一直到評委都點評完畢,她依然恍恍惚惚,也在微笑、道謝、鞠躬,也能感覺到或羨豔或質疑的目光,但是一切好像都離她很遠。
只後知後覺地覺有點疲憊。面對燈光和人羣,微笑已經僵硬。
她和張傑在這些天有很多的相處時間,但是多在人前,除了擁抱也沒有別的動作。
想和他在沒人的地方安靜地待一會。想靠近他,寸寸肌膚相貼纔好。
剛剛的舞蹈中肌膚相觸的感覺至今還停留在他的皮膚表面。可是什麼也不能做,只能握緊拳頭,妄圖多留一會她的溫度。
娜娜娉娉婷婷地下臺了,走到後臺之後才忍不住回頭看張傑一眼。
他恰巧也在看她。趕緊笑一下,等着他不得不別過頭去,她才移開視線。
心裏緊張又焦急,可是表面卻十分冷靜。她找一間空的休息室坐定,要來卸妝水,在滿室寂靜中慢條斯理地把濃厚的妝一點點卸掉。
鏡子前只餘一張素面朝天的臉,身上卻還是張揚的衣裙。厚重的門隔絕了大多數的聲音,只能隱約聽見些聲音,嘈雜也變得有點混沌。
長長地嘆出一口氣。她雙腳搭上椅子,緩緩把自己抱緊。
害怕混雜着緊張,她知道過幾分鐘她還是會忍不住去看賽況,今晚無論結果如何還是會痛哭一場,但是此刻她什麼也不想知道。
男孩又唱起別的歌曲、他又受到了怎麼樣的非議……
她把臉洗乾淨,細細塗上面霜。他在戰鬥,她卻在梳妝。
她實在是需要休息一會兒。
屏幕上是張傑被放大的臉,他低着頭,依然是有點害羞的拘謹的模樣。他今天有點恍惚,喜悅和焦慮同時存在,伴着手心的溼汗和刺眼的燈光,一副毫不畏懼的模樣站在舞臺中央。
他沒有一路平安的運氣,反而步步爲營,一直到最後。
到今晚的最後一首歌了。他找到了鏡頭,有點分心,愧疚席捲而來,可是能做的只有抿緊嘴脣。他知道娜娜一定正看着他。
這是今晚的最後一首歌了。他的聲音被音響拖着,飛到了演播廳的每一個角落:“我是一隻小小小小鳥,想要飛卻怎麼樣也飛不高,也許有一天我飛上了枝頭,卻變成獵人的目標,我飛上了青天才發現自己從此無依無靠……”
世界那麼大,而我們是那麼渺小。他其實不止一次地怨恨,偏偏在最狼狽的時候遇見愛情。可是又感謝命運,至少在偌大的城市裏,心裏有一點依靠。
成年人的生活十分辛苦。脫離了學校生活,滿心的音樂夢想,他曾經以爲靠音樂就能養活自己,自覺上天眷顧,沒想到路漫漫,更沒想到一路如此難走。
成年人總有太多絕望的時候,寄託於歌聲,是張傑最好的消解方法。
“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總是睡不着,世界是這麼的小,我們註定無處可逃……”
他剋制自己聲音中的哽咽,連帶着所有的迷茫、掙扎和不確定。
那時候的他還年輕。二十五歲的年紀,正是最好的時候。他初遇現實的風霜,也初嘗成年人的愛情,各種滋味都在獨自品嚐。
盼望着、盼望着,飛上枝頭的一天,不必爲了房租擔憂、買最便宜的水,買一個禮物也要左右思量,紅着臉問父母要錢。
他想頂天立地、受人追捧和尊敬。
可是,這麼多年他的夢想一直沒有變過。他天生對音樂敏感,不把它作爲單純的謀生手段,而苦心孤詣地鑽研,這是太辛苦的路。
可是依然要走下去。他不知道是否止步於此,也不知道未來面對他的是什麼。
他毫無辦法。他知道歌聲一結束,所有的問題又會重新鑽進他的腦海。他又要開始在輾轉反側中度過每一個深夜,可是此時此刻他十分平靜。
他在平靜中想念着不遠的化妝間裏,正素面朝天乖乖巧巧等他的女孩。
他不知道,他的姑娘是如何被他的歌聲觸動,在瞬間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