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盜畫誅心 >第28章 第28章
    姬圓遲疑地盯着手裏漆黑圓滾的藥丸,那廂段成玉已經從她手裏抓了一顆吞下去。

    姬圓愣住:“你……”

    段成玉沒有姬圓複雜的想法,在他看來陳雙鯉純良的少年相大概比姬圓還可信,他急切地說:“女俠,別猶豫了,快喫吧!”

    陳雙鯉輕笑一聲,原來這段成玉竟叫姬圓是女俠。

    身側傳來涼涼的目光,陳雙鯉頓時繃緊身體,不笑了。

    姬圓沉默片刻,喫掉藥丸。陳雙鯉見狀鬆了口氣,露出一點會心的笑容。

    還好,他在她心裏,不算全無信譽。

    姬圓問:“陳公子打算怎麼辦?”

    陳雙鯉誠懇地說:“聽你安排。”

    他的眸子像浸了雨霧的墨,漆黑又帶一點溼潤,偏偏又顯得無盡真誠。姬圓聽得懂他的弦外之音,把計劃交給她來制定,自己只負責協助,這樣就不存在趁機算計她的可能。

    姬圓沉思須臾,門外密集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於是她說:“勞煩陳公子帶段師傅出去,我去尋圖紙。段師傅,你可知道圖紙被藏在何處?”

    段成玉的小命有了保障,也不藏着掖着了:“就在陸副使的書房,出門口一直向南走便是。”

    姬圓點一點頭,陳雙鯉面色猶豫:“你要出去,就必須避過外面的禁軍,太危險了……”

    姬圓說沒事,“我會小心,陳公子帶着段師傅去角門外,袁梟會在那裏接應你們。”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陳雙鯉,彷彿再說“這是我最後一次相信你”。陳雙鯉陷進那翠竹一般頗具韌性的眼神裏,忍不住便要沉淪。

    他收回視線,鄭重地道了句好。

    ·

    費良辰策馬從長街上呼嘯而過,馬蹄掀起塵煙,深紅的影子像烈日下的一團火焰,引得行人退避三舍。

    這年頭真是事事離奇,前有瘋癲女子當街揮拳舞袖,後有蠻橫公子沿途打馬揚鞭,好像這裏不是皇都街巷,而是演武場似的。

    費良辰趕到陸府時,外圍已是一片雞飛狗跳的景象,那白衣女子並不逃走,而是帶着禁軍圍着陸府繞圈子,費良辰眼尖地認出此女時那一日耍着賴皮要賣花的天山教人,心頭疑雲頓生。

    殿帥駕臨,侍衛親軍司卻無人理會,統統氣急敗壞地追趕凌霜的腳步。費良辰抽了抽嘴角,他勒住繮繩,對後頭跟來的耿雲智說:“你帶着殿前司班直拖住他們,那個白衣女子,不要讓她跑了。”

    耿雲智俯首領命,費良辰繞過禁軍,行至陸府另一側,赫然見袁梟正等在此處。

    此人費良辰見過,曾來青山樓找過姬圓。袁梟隔得幾丈遠時便瞧見一位眉眼凌厲、服色醒目的公子向他走來,一時呆在原地,不知該擺出什麼表情。

    這人他怎會不認得,那是費無憂的兒子,他叮囑姬圓務必要刺殺的對象——蒼梧國的二皇子費良辰。

    立場的水火不容讓袁梟下意識地想拔刀與他纏鬥,誰知費良辰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見了面徑直問:“姬圓呢?”

    桃花眼裏全無往日戲謔,眉間刀劍般凌厲的氣勢讓人不由自主地繃緊身子,這種壓迫感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袁梟從前還不忿費良辰靠着官家升遷,這會兒湊近了才真切感受到他周身凝練的氣場,像豔陽炙烤過後散發的灼熱感。

    袁梟鬼使神差地收斂鋒芒,簡短地回答:“在裏面。”

    費良辰看他一眼,袁梟便立即順着他的意展開說來,將姬圓從軍器監裏打探的消息和救人計劃告訴他,費良辰聽後眉頭緊皺,半晌沒說出一句話。

    袁梟覷着他的臉色,那神情十分複雜,讚賞中摻雜着盛怒,甚至還有一絲疑慮。

    姬圓的計劃與反應都是最佳選擇,在陸府加強防備的情況下,今日便是救出段成玉的不二時機,可他不知爲什麼,就是心裏不痛快。

    做得太漂亮了,但唯獨沒把自己的安危考慮進去。

    費良辰冷笑一聲,這丫頭該不會仗着自己武承姬鶴就敢上刀山下火海了?

    不知天高地厚。

    “可以確定陸府內關着匠師,那圖紙呢?”費良辰敏銳地問出了關鍵,“段成玉的圖紙可也在陸非之手上?”

    袁梟一時語塞:“這……”

    費良辰觀他反應便心裏有了數,當即提着赤血槍便要翻牆,這時房檐上倏然躍起兩道身影,陳雙鯉提着段成玉從天而降,將人穩穩放在地上。

    袁梟見了陳雙鯉,頓時怒目圓睜,此人比費良辰更可恨,楚昭的賬還沒和他清算!

    段成玉趴着,雙腿還在打顫,嘴裏喃喃道:“好險好險,虧得這位公子武功高強!”

    費良辰頓住,目光與陳雙鯉撞了個正着,兩人同時脫口而出:“怎麼是你?”

    陳雙鯉拍了拍滿是灰塵的雙手,暗道常年無人行走,裏面積滿塵埃,他拖着段成玉在重重機關裏滾過一圈,身上有些劃傷,鮮亮的袍子也蒙上了灰,只是神色從容,絲毫不顯狼狽。

    費良辰瞭然,嗤笑道:“你是來幫姬圓的?”

    陳雙鯉頓了頓:“幫她,也是幫你。”

    他們在這裏打啞謎,袁梟聽得雲裏雲霧,費良辰則不置可否,問:“她呢?”

    陳雙鯉這頭也覺棘手,“她在找圖紙,一時半會兒出不來,”他俯下身對段成玉說,“段師傅,你先跟着這位袁兄弟回去,不要亂跑,我回去接應她。”

    他一低頭,衣襟裏的香囊掉落出來,費良辰打眼一瞧,居然又是那絳色雄鷹紋的藏春香。他視線上移,落在陳雙鯉腰間的玉尊刀上,那金雕的鷹首刺眼,在他看來與香囊上繡得那一隻十分相似。

    後槽牙微微摩擦着,漆黑的眸子裏暗流涌動。

    那頭袁梟還在和陳雙鯉爭執:“我在等姬圓,憑什麼聽你吩咐!”

    陳雙鯉冷靜地說:“是她託我把人送出來的,我得回去接應,你帶着段師傅快走,姬圓脫險後會去找你。”

    袁梟不依不饒道:“你去接應她?怕不是趁機害死她!就是讓殿帥去,也比你這廝強……”

    話音未落,幾人怔怔地看向方纔費良辰站立的那片陰影下,此時只有幾片枯葉飄過,人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

    姬圓沒喫過豬肉但見過豬跑,迷蹤術她的確不會,但見姬鶴使過。她天賦奇好,配合着紮實的武功底子,照葫蘆畫瓢地模仿一遍,竟也躲過了禁軍的重重圍堵。

    書房的門也是緊閉的,但門扉光潔,一看便常有人來往。姬圓打開一條縫,靈巧地鑽了進去。

    除卻靠門的一面,其餘三面牆邊皆擺滿書架,姬圓一目十行地掃過去,並未發現圖紙。

    這般機密的東西,想來也不會堂而皇之地塞在書架裏,姬圓將目光投向桌案,腦海裏飛快回憶起先生教給她的藏匿祕密文書的方法。

    桌案上除了插着玉蘭花的花瓶,筆架和硯臺之外並無圖紙,姬圓掀開泛黃的桌布,下面沒有任何東西;硯臺是實心的,內部藏不了圖紙;花瓶裏盛着清水,底部也沒有暗格……

    姬圓神思一凝,那便只剩筆架上架着的狼毫筆了。

    這類筆架與毛筆是最容易安置機關的地方,稍有不慎便會被暗器所傷。方纔還有信心躲開禁軍的姬圓,在這一刻卻陷入了猶豫。

    “來人!搜查書房!”

    有人來了!

    姬圓不敢耽擱,飛快地抓了狼毫筆過來——好險,沒有機關。

    接下來便是把筆管打開,看看裏面究竟有沒有藏着圖紙,當然也有可能放置着另一重機關。姬圓手握在筆身尾部,呼吸微微停滯。筆端的圓頭是鬆動的,觸感奇異,姬圓掃視着一覽無餘的書房,幾乎可以肯定裏面必有玄機。

    以目下這個姿勢,若是裏面有暗針放出來,她根本避無可避。哪怕她不將筆端面朝自己,瞧着這不牢靠的筆身,未必沒有暗器從側面射出來。

    姬圓曾在姬鶴的訓練下專門修習過如何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避機關,照理說她不該害怕,但是她的手卻抖得厲害。

    因爲以這微妙的角度,一旦有暗器發射,姬圓若來不及躲避,便會直刺她的眼睛。

    當年姬圓經受過挖眼之痛,即便她不說,這些年一直飽受着害怕再次失去眼睛的折磨,那份令人窒息的痛感,她不想再承受第二次。

    往事歷歷在目,姬圓覺得手上握着個燙手山芋,想丟開,但責任迫使她緊緊握住不放。

    機會只有一次,一旦敗露,圖紙應當會被立即送去魯南,屆時一切都晚了。

    門外甲冑摩擦的聲音鏗鏘有力,像一羣野馬撒開蹄子奔來。時不我待,姬圓一咬牙,將圓頭擰開,與此同時,門扉也被蠻橫地朝外一拉——

    禁軍郎將打開門,窗戶被風吹得驟然敞開,捲起素色的窗簾,秋風席捲滿室馨香,發出書頁翻飛的嘩啦聲響。

    屋內空無一人,禁軍魚貫而入,幾乎是以與姬圓同樣的步驟搜查室內。

    姬圓被費良辰捂住嘴,兩人躲在桌案下,她被扣坐在費良辰的腿上,迫於桌案的矮小而緊緊貼在一起。

    圓頭依然安好地呆在筆端,姬圓的瞳孔劇烈收縮,費良辰皺着眉感受懷中女孩的顫抖,一隻手扳過她的臉,在光線昏暗中打量她。

    印象裏姬圓是個處變不驚的女子,初見時他將她安置在青山樓,在前途未卜的情況下,這個女孩的臉色也沒有半分變化。然而此時此刻,她的身體蜷縮成一團,像一隻受驚的小貓,灰色的瞳孔顫抖着,額頭上也冒了一層細汗。

    她在害怕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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