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良宵在門前親迎,謝源看着坐在輪椅上的兒子,半晌沒有說話。
他在府裏不好不壞地養着身子,外面的消息一概不知。謝良辰沒將兄長的情況知會父親,所以當他收到掛帥出征的消息,猶如五雷轟頂。
外面的兩個兒子要落敗到何種地步,纔會輪到他來出征。
今夜是除夕,過了子時,謝良宵便二十七了,正當壯年。
謝源上前走了兩步,將冰涼的手放在他頭上。
謝良宵喉頭哽了哽,“父親,兒子不孝。既未看護好良辰,也沒守住盤龍軍。”
謝源高大的身軀遮住兒子,拍了拍他的頭。謝良宵霎時紅了眼眶,他已有十年未見父親了。
“爹不怪你,辛苦了,良宵。”
謝源開口時聲音低啞,姬圓曾在謝府聽過他的聲音,比那時多了幾分沉痾。
“父親如今身體如何?”
謝源搖了搖頭,“尚能一戰,不必掛懷。良辰有些日子沒來鬧,他怎的不在?”
衆人一時沉默。
姬圓開口道:“謝節使想去見一見他麼?”
謝源循聲慢慢地看過來,這個女子的眼睛生得特別,他沒見過。
謝良宵擡頭,“姬姑娘,你有法子?”
姬圓頷首,“有。”
·
姬圓和蘇詩曼包了許多餃子,耿雲智也來幫忙,三個女孩子一起把餃子煮出鍋,放進多個食盒裏打包好。
耿雲智一邊從鍋裏撈着餃子一邊說:“最近侍衛親軍司那邊有些不尋常。”
姬圓手一頓,“是步軍司?”
耿雲智搖頭,“不,是馬軍司。這幾日他們很忙,在和戶部商討並營後空出來的地該做何用。”
姬圓奇道:“戶部怎麼不來找殿前司商量?”
“還不是看殿帥不在,覺得我們兩個虞侯拿不了主意。”耿雲智撇撇嘴,“瞧不起誰呢。”
姬圓思忖片刻,“可是並營的事,不是半年前就了結了嗎?”
耿雲智說是啊,“不知道他們又搞什麼花樣,馬軍司的一個虞侯清點他們空出來的營地時說多交了一塊進去,要把它再重新劃歸到侍衛親軍司下面,這幾天正和戶部鬧呢,大過年也不讓人安生。”
蘇詩曼道:“爲了一塊地皮撕破臉,倒是古怪。”
姬圓忽然道:“打聽過是哪塊地皮麼?”
耿雲智攤手,“不知,再說這些地皮前前後後都蓋了供奉天山神的神觀,就算劃給他們又能如何?官家還能允許把神觀拆了麼?”
姬圓默默點了點頭,但太陽穴一陣突突直跳。
耿雲智見她揉着額角,便將一盞糖蒸酥酪擺在她面前,“大過年的,別想些有的沒的,喫完就去城南地牢。”
姬圓收斂了表情,笑道:“回來再喫吧,餃子涼了就不好了。”
耿雲智睨她一眼,“你倒是惦記你家殿帥。”
姬圓含笑抿脣,三人裝了幾盒餃子與謝家父子擦黑去了城南地牢。姬圓向陳雙鯉提前打過招呼,今夜獄卒們都被放回家過年,蓋因步軍司的幾位兄弟來頂差,於是他們高高興興領了這份好意歸家,給了姬圓一衆人鑽空子的機會。
他回眸一愣,與一雙甚至在記憶中都淡化了的雙眸遙遙相對。
謝良辰動了動脣,想說些什麼,嘴上似有千斤重量。他是世上最聰明的那類人,若說這幾日還在思量盤龍軍接下來何去何從,在看到謝源的那一刻已經明白了荒唐的現實。
兒子不成,該老子上了。
既然什麼都說不出口,謝良辰便轉身去撥乾草,給大家騰出些位置。
姬圓抓過他手裏的乾草,看他一眼,“傷還沒好全,我來吧。”
她不再說話,把謝良辰往前推了推。
謝良辰其實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謝源。
他恨謝源將自己交了出去,往常像撒氣一般會在謝府門前鬧事,但因爲隔着厚重的府門,他們看不見彼此,所以他可以肆無忌憚地剖開自己的心事。
如今沒了那層屏障,謝源時隔十年再見到他,謝良辰長高了不少,一身驕縱的少年氣也經由業火炙烤,脫去了燥氣,變得更加凝實。
終究是父親先開了口:“怎麼比小時候還瘦。”
謝良辰咧了咧嘴角:“抽條了。”
那廂三個女孩子並渡瓊已經紮了數個草墊出來,再抖出一塊桐油布把食盒中的喫食擺好,渡瓊和耿雲智便到外面把風去了。
謝源發話:“都坐吧,不日我便要啓程去杭南,咱們說說話。”
姬圓看着謝良辰,比了比口型:你能坐嗎?
謝良辰搭住她手臂,姬圓會意,扶着他小心坐了下來。
謝源沉默地看着,倒是品出了些什麼。
姬圓自己沒坐,端起角落裏的食盒朝門邊走,謝良辰道:“你去哪兒?”
姬圓道:“送點東西,各位先用。”
她一溜煙消失在甬道里,謝源盯着那蝴蝶似的背影,再看看謝良辰欲言又止的表情。
“不跟我說說是怎麼回事?”
謝良辰收回目光,道:“這是你未來的兒媳婦。”
謝良宵給蘇詩曼夾了一筷子醋魚,含笑說:“是姬先生的女兒,如今是姚帝師的親傳弟子。”
“姚允山……”謝源嘆了一聲,“她方纔要去哪裏?”
謝良辰默了默,“應當是找莊副相去了。”
於是謝源頓了頓,“既如此,我一會兒也去瞧瞧。”
·
莊培最近瘦了許多,他身體越發不好了,在獄中也無人看管。此刻他與姬圓對坐着,看着盤中的餃子發呆。
“今天是除夕?”
沒人告訴他今時幾何,他只能根據地上嘈雜的煙火聲勉強分辨自己還在人間。
他看見姬圓點頭,這纔拿起筷子吞嚥。起先還在慢慢適應肉糜的味道,隨後逐漸狼吞虎嚥起來。
姬圓爲莊培倒水,輕聲說:“您慢一些。”
莊培嘴裏塞得滿滿的,不忘問她:“《萬里山河》破解得如何?”
姬圓將一路曲折交代了,莊培尤爲震驚:“二皇子居然是謝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