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盜畫誅心 >第58章 第58章
    上京城近日的輿論風向忽然發生了轉變。

    原來是盛傳的“真假二皇子”之說發生了變化,坊間開始流傳這是鄧恩慈爲越權掌控殿前司,好將京城巡防大權全部收入囊中的權宜之計。

    於是御史臺順勢奏告,年前還人人喊打的謝良辰搖身一變受了莫大的屈辱,陳雙鯉又適時放出他在牢中受了酷刑的消息,一時間酒樓茶肆的說書人都改了講稿,轉而同情起二皇子。

    “二皇子沒封王便也罷了,統領殿前司這些年,並營也是說並就並,哪樣不比侍衛親軍司強!”

    “兄臺說得是,二皇子作風是紈絝了些,但人家幾時耽誤正經辦差了?素來未聽聞殿前司中飽私囊,反倒是鄧恩慈吞了不少民脂!”

    “如此說來,說不準還真是那鄧恩慈狼子野心!”

    姬圓戴着斗笠坐在茶肆角落裏聽書生們打抱不平,覺得有些好笑。這些人讀了聖賢書,卻聽風就是雨。罵謝良辰的是他們,如今叫嚷着要討回公道的也是他們。

    彷彿他們的脣舌就代表了正義。

    姬圓有段時間沒戴斗笠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好像是從在青山樓落腳的時候。

    她嘆了口氣,摸出蘇詩曼交給她的鑰匙。

    青山樓早就被一把火燒光了,這把鑰匙打不開任何一扇門,但它象徵了青山樓之主的身份。蘇詩曼跟隨謝源與謝良宵去了杭南,將青山樓託付給了她。

    姑娘們聚在一起對她拜了三拜,姬圓心中一片茫然。她單打獨鬥慣了,根本不知道怎麼像謝良辰一樣統領一支隊伍。

    她擡眼望向對面的耿雲智,她正忙着給糖蒸酥酪灑上桂花粉。

    “雲智,你來教我吧,怎麼當樓主。”

    耿雲智掀起眼皮,“我沒當過樓主,我是你的近衛。”

    “可是你帶過禁軍班直,”姬圓道,“總比我強些。”

    這倒是實話,耿雲智自從認姬圓爲主子,鮮少再起比較的心思,如今親口聽到她承認自己技不如人,倒有了風水輪流轉的感覺。

    “成,”她將酥酪端給姬圓,又擺上湯匙,“不過先說好,我只在這段時間教你,等殿帥出來之後,你讓他手把手教。”

    姬圓抿脣露出微笑,“好,錢玉那頭如何了?”

    耿雲智嘆了一聲,“在獄裏呆着呢,官家這回是真動怒了,過幾日要親審她。”

    姬圓默了默,“觸了逆鱗,難逃一死。”

    耿雲智點頭,“都說天家無情,當年錢玉和官家的風流韻事還被寫成話本在街巷裏流傳,也不過是笑話,皇權面前情誼就是一坨狗屎。”

    姬圓撲哧一笑,“我喫東西呢,你說話矜持點。”

    ·

    御史臺的奏告堆滿了費無憂的桌案,這次事情的發展終於符合他的預期,他滿意地勾了勾脣角。

    謝良辰是假皇子,但眼下不是捨棄他的時候。

    鄧恩慈立在階下,直到此刻才意識到自己被耍了。他垂着頭做出一副聆聽聖訓狀,兩鬢泛起些許霜白,襯得他眉目蒼老。

    費無憂就這樣無聲盯了他片刻,開口道:“駱水天可有消息?”

    錢玉落馬後,駱水天理應一同下獄,但他跑得快,在陳雙鯉交出賬本的前一日便打道回了魯南,如今虎威軍嚴陣以待,眼看就要發展爲一方割據的藩鎮。

    其實蒼梧眼下的處境並不輕鬆。

    謝源在與南元交戰,如果把魯南逼急了,相當於給南元露了道活口子,京城便會被輕易暴露在南元騎兵的鐵蹄之下。

    這些事情牽一髮而動全身,費無憂難免燥火旺盛,想立刻辦了鄧恩慈泄憤。

    鄧恩慈不意費無憂開口先問他駱水天的情況,只能將虎威軍全軍戒備的狀態照實答了,畢竟駱水天也不再聽命於他,自己目下是個孤家寡人。

    費無憂冷笑一聲,“你這些年是越來越大膽了。”

    鄧恩慈立刻跪下。

    “培植親信,接近老三,在地方上壟斷書院阻止庶民入仕,你當朕是傻子,當真不知道你乾的那些勾當?朕諒你早些年辦差盡心盡力,供奉丹藥也夠勤勉,於是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結果你倒好,做了馬帥後只學會‘得寸進尺’四個字怎麼寫,連皇子都敢陷害,不如這皇位給你來做?!”

    費無憂倏然投擲了御筆,墨水潑灑在鄧恩慈額上,大殿跪滿了人。

    玉階下的人依舊沉默着,費無憂胸口起伏,“你沒有什麼要對朕交代的嗎?”

    鄧恩慈忽然勾了勾脣角,站起了身子。

    “放肆,朕何時準你起來了?!”

    “官家莫急,”鄧恩慈擡起頭來,眼裏的驚懼就像蛻皮一樣消散得無影無蹤,“臣是擔心您一時急火攻心,損傷龍體。”

    費無憂驚怒交加,“你說什……”

    話音未落,他倏地眼前一黑,跌坐回紫檀椅上,四肢百骸毫無預兆地抽搐。

    “你……做了什麼……”

    滿殿內侍慌了手腳,但看鄧恩慈一副閒庭信步的架勢,竟無一人敢上前。

    “官家最近換了藥方子,身體不適而已,多調理幾日便可。”他說着上前,俯視着費無憂,“您自己說,對嗎?”

    彷彿有數百隻螞蟻在胸腔裏來回洞穿,費無憂抓緊御案上的桌布,望着這張人畜無害的笑臉,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了一件事。

    哪有什麼極樂登天的長生不老藥,鬼知道鄧恩慈這些年一直餵給他的是什麼東西!

    鄧恩慈平聲道:“官家若是不想早日下去與先太子見面,需聽遺囑,好生調養身子。”

    費無憂絕望地望着滿殿漠然的內侍,他掃視一圈,想起這些人都是鄧恩慈引薦上來的。

    難怪。

    他艱難地點了點頭,鄧恩慈見狀,這才粗暴地捏開他的下頜,扔進去數粒細小的白丸。

    “官家累了,扶官家下去休息。”

    言罷便自顧自走出殿外,他負手而立,望着被陽光撒了滿地金輝的玉磚眯了眯眼。

    控制住官家並不能解決問題,民間的流言一日不制止,他便一日無法執掌大權,必須想辦法讓流言再度扭轉方向。可是藍顏冰擺明了不再和他一條船,意味着他失去了喉舌,所以難辦。

    這時一黃門趕將上來,鄧恩慈睨他一眼,“何事?”

    那黃門瞅了瞅殿內,在鄧恩慈無聲的壓迫下,只得低聲道:

    “城南地牢傳了急信,二殿下承認他的身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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