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荒涼一片,寂靜無人。
夏子規攙扶着他走了進去。
直到現在,夏子規才終於覺得鬆了口氣,輕輕地將路塵靠牆放下,自己也隨着坐到他旁邊。
夏子規看着他,眼神一寸也不肯離開。
胸口的衣服還沒弄好,皮膚半敞着露在外面,紅一塊紫一塊,沒有一處完整。
脖子上是一圈深深的勒痕,看起來力道不輕,已泛出深紫,還在透着幾點紅跡,往外滲血。
臉瘦了一圈,下頜線愈加明顯,乾裂的嘴脣透不出一絲血色,臉白如紙,臉……
“他們竟然打你的臉!”夏子規在看到路塵臉上的劃痕後,驚怒出聲。
路塵忍不住的笑出來,覺得自己真的……很久沒聽到她的聲音了。
“咳…咳咳……”
“你別,你別笑。”夏子規着急地想幫他順氣,又想到背上的傷口,手停在半空,不知該不該落下。
路塵接過她的手,握在手心裏,將自己的一根食指與她的食指對着打轉。
手指纏綿,如膠似漆。
夏子規被他的動作搞的心裏癢癢的。
“路塵。”
“嗯?”
“路塵。”
“怎麼了?”
“路塵,路塵。”
“我在。”
“路塵……”夏子規念着念着就落下淚來,越哭越難以自抑,幾天的壓抑與悔恨像放閘的洪水一樣奔涌而出,構築好的心牆潰不成軍。
路塵將她攬過去,抱在懷裏,動作輕緩至極。
夏子規哭得更兇了。
路塵被她的動作帶的身上疼,卻又捨不得放開她,一下一下輕拍着她的背。
夏子規哭的開始打嗝,還是不想放開,直到耳側傳來一句輕聲的安撫:“丫頭啊,你哭的我沒辦法了。”
她這才自己從臂彎間鑽出去。
路塵笑着逗她:“被打的是我,你哭什麼。”
夏子規抽抽嗒嗒,聽到他這話又想哭,撅了撅嘴,卻發現眼淚流不出來了,只能委委屈屈地看着他。
路塵一雙大手撫上她的頭頂,輕輕揉搓。
夏子規知道,一萬句對不起也抵不過路塵所受的傷害,而且他要的,從來不是一句道歉。
夏子規盤腿坐起來,又擺弄路塵也坐着。
命令道:“手。”
路塵老老實實將手伸出來。
夏子規知他現在擡手也要費很大力氣,便與他十指相扣,隨後集中精神,將體內真氣渡過去。
雖然耽蠱會受到真氣影響而發作,但路塵現在的身體,若不再加以內力維繫,怕是真的會撐不住。
真氣順過,一寸一寸流經四肢百骸,起初像一隻小兔子,碰碰這裏,敲敲那裏,待到摸清了情況,便如大江洶涌而至,蓋過奇經八脈,溫潤着每一處傷口。
渡真氣需極爲細緻,一朝不慎便易走火入魔,二人俱是聚精會神,極爲認真,直到路塵開始劇烈地咳嗽,夏子規才緩緩收了內力。
路塵一手撐着地,咳了很久,突然手飛快的捂上嘴,有鮮豔的血從指縫中漏出。
夏子規急忙爲他擦去嘴邊鮮血。
“好多了。”路塵輕輕笑道,聲音無力,給人溫柔至極的感覺。
“疼。”
聲音低低的。
就像在夢中。
夏子規輕輕地,觸到他的鎖骨,這裏,本是蜿蜒到肩頸,漂亮得像一座小山峯,此刻卻有兩個血窟窿,血絲粘連着,血污得不成樣子。
“能不疼麼。”
夏子規抹了眼角,站起來轉過身去。
她不能再哭了,可一看到他就忍不住。
“我出去找點喫的。”
說完就跑了出去。
夏子規離開他十丈遠就開始心慌,根本走不遠,只得想了個下下策的辦法。
她施展輕功,如靈猿躍枝,幾下就竄到了較高的一棵樹上,四下看看,找到附近最近的人家,隨後一躍而下,小心翼翼看看四周,偷了院子裏掛的幾件衣服後撒腿就跑。
還沒被發現,夏子規就跑遠了,又在樹上摘了幾個果子兜在懷裏,便急急的往回趕。
回到廟裏,看到路塵正無力地斜靠在牆角,閉着眼像是睡着,提着的心才落下來。
直到現在看到他,還會有一種不真實感。
夏子規躡手躡腳地走近,不去吵醒他,結果剛把果子放下,便看到路塵睜開了眼。
接過她遞過來的果子,路塵問道:“有酒嗎?”
“酒?”夏子規上下打量他一番。
就這樣還想喝酒?!
有人喝酒是因爲寂寞,有人喝酒是爲了朋友,有人喝酒是純粹喜歡喝醉後的氣氛。
夏子規不知道路塵爲什麼這麼喜歡喝酒,也從沒見他醉過,但她突然覺得,若要路塵在她、酒和命三者中選一個,路塵八成會選擇酒。
“你什麼時候能不費力地把胳膊擡起來,再去別酒的事情吧。”
詢問無果,路塵閉起眼睛,很不開心的樣子。
夏子規湊過去,仰頭看着路塵,與他四目相對,問道:“我們爲什麼不去找長孫莊主?雖然……”一想到長孫矇騙她的事,夏子規就氣不打一處來,“但他卻助我救了你,待你很好,而且你需要靜養。”
待他很好?
路塵回憶了一下,笑道:“這世上……我只信你。”
若放在平時,夏子規或許能被他這句話感動到一點,但現在這種情況下,路塵依舊放棄一個昔日朋友的幫助,這其中一定有什麼原因。
夏子規直覺他跟長孫之間有點什麼,撇撇嘴道:“你又瞞我。”
路塵寵溺地看着她,解釋道:“長孫是想讓我入他門下。”
“做他的門客?”
“嗯。”
“那不行的。”夏子規正色道,“還好我對他留了一手,若是把你交給他,豈非又要被關起來。做了別人的門客,以後哪還有自由可言。”
小丫頭懂的還挺多。
路塵怔了怔,隨後眼神點了點夏子規身旁的衣服,問道:“哪兒來的?”
夏子規瞬間漲紅了臉不去看他,只囁喏着說:“你別問了……等你好了,我就去他們家把銀子付了!”
路塵笑了,他當然不是在責怪她這件事,只是覺得一向滿懷江湖道義懲惡揚善的小丫頭,能做到這樣地步,實在委屈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