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碧秀驚慌失措,連鞋都來不及脫,直接跳入河中,一把將兒子摟了起來。
柳俊心中一陣酸酸的,竟然有要流淚的感覺。就是在前世,柳俊也差不多有一年沒見過老媽了。總是在外打工,與親人聚少離多。
河岸上,大姐二姐三姐一字排開,朝他扮鬼臉。
柳俊這才意識到,老媽還在不停地修理柳兆和。可憐柳兆和眨巴着眼,提着個水桶站在水裏,不敢吭聲。
柳俊又是小眼睛一轉,計上心來:“媽,你不要怪三哥了,是我自己要來的。”
“小俊,媽媽跟你說過,你是小孩子,不許玩水的。”
阮碧秀將柳俊抱到岸邊,從頭捏到腳,確定兒子沒有任何傷痕,這才長長吁了口氣,埋怨道。
對付老媽,柳俊經驗豐富。當下小手一伸,撲到老媽懷裏,摟住她的脖子,笑道:“媽,你老不回來看我,我可想你了。”
阮碧秀立即眉花眼笑,將滿腔怒火拋到九霄雲外,連連親吻他的臉頰。
“小俊乖崽,媽媽也想你!”
柳俊心下暗笑。這一招用了幾十年,百試百靈,說道:“媽,水都快潑幹了,咱們把魚都抓回去吧。我想送給周老師,他好久都沒喫過魚了。”
這倒不是矯情,柳俊也確實有這個想法。周先生實在是太苦了。再說總不能跟老媽講自己想喫肉,那會讓老媽心中愧疚。前世這個兒子已經做得很失敗,難道重生之後,仍然這麼混賬不成?
“周老師?”
阮碧秀一時回不過神來。她還不知道柳俊拜周先生爲師的事。
“是啊,我現在每天跟着周老師讀書。就是周先生啦。他對我可好了,教我語文算術,還教我學英語呢。”
“小俊真是乖崽,真懂事,真有孝心。”
阮碧秀聽兒子那麼喜歡讀書,着實誇了幾句。眼睛卻是直瞄那個河壩。
“媽,你看,很快就能抓到魚了。這時候放棄,太可惜了。未免爲山九仞,功虧一簣!”
這話說得就不是一般的有水平了。倒也不是成心賣弄,只不過在最親近的人面前沒有什麼顧忌,衝口而出。一說出口柳俊就有點後悔,好在老媽察覺不出來。
“哎呀呀,瞧瞧我的乖崽寶,纔讀小學一年級,就會用成語了。”
阮碧秀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柳俊趁熱打鐵:“這都是跟周老師學的呢。”
“那好,就把魚抓起,給周先生送去。華子,葉子,你們都去幫忙。”
華子是大姐柳華。
柳華柳葉答應一聲,捲起褲腿就下到河中。柳嫣也想去,被阮碧秀攔住了:“小嫣,你就不要去了。”
柳嫣還不到十歲,其實玩心也挺重的,無奈之下只得委委屈屈站在岸邊,眼巴巴地瞧着。柳俊微微一笑,衝她猛做鬼臉。柳嫣氣得不得了,扭過頭去不理他。
唉,這都怎麼回事。穿越之後,不但身體返老還童,心態居然也變得越來越年輕。該不會是潛意識裏有些倚小賣小,刻意裝嫩吧?
管他的!自己本來就只有七歲,嫩得滴水的年齡。前世的時候,可是正流行裝嫩,據說上海的女大學生,竟有“嫩”到以奶瓶喝水的。比起柳俊現今這點表現,那可驚世駭俗得多了。
儘管堵河壩功勞最大的是柳兆和,既然阮碧秀到了場,戰利品自然歸她處置。一切繳獲要歸公嘛,呵呵!
阮碧秀看着水桶裏活蹦亂跳的小魚小蝦,很快有了決斷。說是一分爲三,一份歸柳兆和,一份歸自家,一份給周先生。
不愧是做公社幹部的,處理事情極有魄力。
阮碧秀只上過兩年學。這已經很了不起啦。柳俊記得老媽是四零年生人,舊社會女孩子哪有讀書的機會?這兩年學還是參加工作之後才上的。阮碧秀自幼特別能喫苦,全國大修水利的時候,擔任“鐵姑娘隊”的隊長,依靠紮實的工作硬是招了幹,喫上了皇糧。她的故事在柳家山,在整個紅旗公社,差不多都成爲了一個傳奇。如果寫成小說,便是國內版《鋼鐵是怎麼煉成的》。
無論前世今生,老媽都絕對是柳俊崇拜的偶像。
柳俊指着那條大黃鱔說:“媽,這黃鱔很補的,留給你喫吧。”
黃鱔營養價值高,老輩人都知道的。
阮碧秀大是感動,摸摸他的腦袋,臉上露出無比慈愛的神情,點了點頭。
……
“伯伯,我給你送魚來。”
周先生看着大海碗裏煎得金黃噴香的小魚小蝦,愣住了。
“小俊,哪來的魚?”
“我和三哥去堵了一個河壩,抓的。是我媽媽煎好的,可好吃了。”
想起剛纔喫過的煎小魚,柳俊不覺又舔了舔嘴脣,真是嘴有餘香啊,仔細想想,似乎兩輩子都沒喫過這麼好喫的小魚呢。
周先生雙手顫抖着接過瓷碗。師母更是眼圈一紅,撩起衣襟擦眼淚。
碰上這種事,柳俊臉皮就薄,兩輩子落下的壞毛病,見不得這個,趕緊鞠一個躬,說聲“伯伯師母再見”,車轉屁股飛也似跑了。
周先生端着碗,望着他小小的背影,背影,百感交集。
……
晚飯時分,柳晉才也回來了。一家人歡聚一堂,其樂融融。說起柳俊撈魚給周先生送去的事情,柳晉才大加讚賞。他以前是老師,對“尊師重道”甚是推崇。
阮碧秀就將柳俊摟過去,摸着兒子的頭誇獎道:“我家小俊從小就這麼講禮義,將來長大了一定有出息。”
柳晉才點點頭,深有同感,嘴裏卻說:“別誇壞了小孩子。小俊,跟爸爸說說,隨周先生都學了些什麼知識啊?”
“語文,算術,歷史,英語……”
“啊?你還學英語?”
阮碧秀吃了一驚。
當時還是“一切以階級鬥爭爲綱”,英語可不是什麼好東西。一說起英語,不免讓人浮想聯編,想起“裏通外國”這頂大帽子。
柳晉纔不以爲意:“小孩子多學點東西總不是壞事。我們一大家子都是貧農成分,十八代祖宗裏都找不到一個外國華僑,也不必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