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皓知道,對於一個農村的普通女孩來說,結婚確實是條出路。

    留在農村,便只能頓頓喫粗糧窩窩頭,還要扛着鋤頭下地,但城裏戶口每個月都有飯票,頓頓喫細糧,還有機會成爲工人。

    雖然現在沒有前幾年那麼困難,但都是從苦日子裏走過來的人,誰能不懂?

    就說江皓自己,自幼養尊處優,除了學習外沒操心過其他事,後來遭遇變故猝不及防地長大,下鄉後他才親眼看見另一個世界。

    起初,他的手上也磨出了大大的水泡,咬着牙堅持了下來。

    江皓承認,農村確實很苦。蘇墨墨從小在這裏長大,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也很正常,到了婚嫁年齡,嫁人就更正常了。

    但一想到對方帶着三個孩子,又年長她許多,江皓便忍不住爲蘇墨墨擔憂。

    後媽沒有那麼好當。

    江皓家裏勢大,類似這種再娶、二婚的情況,他見的多了去了,外人只當她們嫁了個好人家,內裏的苦澀自己才懂。

    而且一個不好,便會被人說“虐待沒媽的孩子”,畢竟從古至今,“後媽”這個詞在人們的印象中便是灰色的。

    當然,若清楚地知道會面臨什麼,卻仍舊選擇成爲後媽,那麼江皓也不會多說什麼。

    可是想起那個柔弱的女孩,他便有些不忍。

    經過昨天,江皓認爲他們已經算是朋友了,身爲朋友,那麼他便有義務提醒她。告訴這個18歲,從未去過更大世界的女孩,後媽究竟會面臨什麼。

    想清楚後,江皓的心也就定了下來。

    也是因此,他並沒有深究,爲何聽到消息的那一刻,自己會心神動搖到鬆開鋤頭砸傷腳。

    陳嬌紅見江皓腳受傷,瞬間覺得這是個噓寒問暖的好機會,可惜即便她不在意男女之別,隊上的人都在看着,她也沒法去攙扶江皓。

    江皓想到自己的目的,便藉口腳傷,順水推舟地和隊長請了假。

    陳嬌紅臉色一喜,她素來是請人幫忙下地的,畢竟她有首都大醫院開的身體先天不足的證明,其他人也沒法說她資本家小姐作派。

    陳嬌紅日常就是不幹活,圍着江皓轉,因此,見江皓離開,她便急急忙忙地追了上去。

    看着身前那抹高大的身影,陳嬌紅剁了剁腳,最終還是跑上前問道:

    “江皓,要不要我幫你?”

    江皓目視前方,一瘸一拐地朝前走,冷聲道:“不用。”

    陳嬌紅目露癡迷,她就喜歡江皓的高冷,越是得不到的她越喜歡,當然,這一點也是陳家人的通病了。

    甚至陳嬌紅的兩個哥哥誰都比她更偏執。

    想到哥哥,陳嬌紅便想起,上個月二哥好像說會來江北省城出差,也不知道他何時到達。

    陳嬌紅無條件地信任自己哥哥,因此便將這條消息拋到腦後,反正到時候二哥會自己找過來的。

    雖然江皓拒絕了她,但陳嬌紅並不氣餒,依舊跟在江皓身後,一同回到知青點。

    誰知沒走多遠,還沒到知青點,陳嬌紅就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陸心柔。

    陸心柔身體柔弱,四天前又落了水,因此大家都讓着她,她這幾天分配的都是割草的活,四個公分。

    只見她拎着個籃子,裏面裝滿了嫩綠的草,這是準備喂牛棚的兩頭牛的,畢竟那可是大隊的寶貝。

    看見江皓後,陸心柔也愣了一下,隨即便對着他笑了笑:“江知青,今天怎麼下工這麼早?”

    等江皓繼續走,她才察覺他的腿受了傷,頓時面露擔憂:“江知青,你受傷了?要不去衛生所看看吧。”

    江皓還沒說話,陳嬌紅便快速追了上來,站在江皓身邊,似乎宣誓着自己的主權,語氣驕縱:

    “陸心柔,你怎麼不去幹活,在這裏偷懶嗎!”

    陸心柔眼中閃過一抹厭惡,陳嬌紅真的又蠢又壞,真不知道上輩子怎麼還能過得那麼好,可真是上天不公。

    她忙着幹活,再說江皓在這裏,便懶得和她扯頭髮,因此瑟縮了一下身子,便垂着頭轉身了。

    陳嬌紅一開始還覺得陸心柔是怕自己了,還挺得意。直到看着江皓冷漠的背影,她才突然想到:江皓不會也以爲她在欺負陸心柔吧??

    陳嬌紅頓時就覺得不好了,因此連忙追了上去,這次也不敢多說話了。

    直到回到知青點,看見江皓進了屋,陳嬌紅才戀戀不捨地離開。

    她琢磨着,江皓老是看不見自己可不行,既然二哥要來了,不如讓他幫忙出謀劃策一下?

    …

    江皓回到宿舍,從櫃子裏翻出了一點跌打藥酒,他捲起褲腿,腳踝處一大片青烏,看着有些嚇人。

    來到農村後,江皓的動手能力也得到提升,他將藥酒倒在掌心,搓熱後,便覆蓋上腳踝,用力揉了揉,化開淤血。

    這滋味自然不好受,但江皓的神色卻一動不動,他看着不遠處的櫃子,神色有些發散。

    該怎麼告訴蘇墨墨,不要去當後媽呢?直接去說?她會不會覺得自己有意壞她好事?

    安靜的環境下,江皓不禁開始幻想出一個場景。

    …

    少女和他面對面站着,聽他說完勸阻的話後,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隨後便垂下了眸子。

    “江知青,就算我不嫁給那個人,我家裏人也會安排其他人給我相看,不當後媽,我也不一定能遇見更好的對象,而且我已經18歲了…”

    江皓一時衝動,下意識道:“我娶你,蘇同志。”

    少女頓時擡起頭,目光中有着驚愕,她似乎被嚇到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

    江皓也被嚇到了。

    被自己的幻想。

    他怎麼會和蘇同志說自己娶她這種話?!

    別人就算了,江皓還不瞭解自己嗎?他這輩子壓根就沒打算結婚過。

    雖然難以置信,但江皓讀過很多書,他更明白,潛意識很有可能顯露了一個人的真實念頭。

    他的真實念頭,便是對蘇墨墨有那個意思嗎?

    可是滿打滿算,他們也才認識一天。

    江皓覺得自己瘋了,剛纔那一鋤頭不是砸在了腳上,是砸在了腦子上。

    他甩了甩頭,將藥酒放回櫃子裏。

    櫃子裏塞得滿滿的,紅糖、桃酥、肉乾,江皓突然想到,自己還是存了不少東西的,如果和他在一起,他一定不會讓蘇墨墨餓得那麼瘦。

    嘶,回過神,江皓倒抽一口冷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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