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兩年來,明笠第一次鼓起勇氣敲開穆家的院門時,卻未曾見到那個女子。

    “主子回書院了。”小廝認識明笠,知曉他是巖公子的朋友,此刻便恭敬道。

    明笠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的,他失魂落魄地朝着遠處走去,烈日灼燒着他的眼睛,一路恍恍惚惚,甚至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不曾乘坐馬車,便這麼漫無邊際地走着,不知不覺,竟是來到了城南街道。此刻是下午,朗月樓未曾迎客。但即便如此,路人經過時,都忍不住指點幾句。

    大郎君最近不大好,明笠知道。

    自從兩年前頭牌清櫟離開,音泠便試圖培養出第二個支柱,可惜他似乎走了黴運,一旦捧起來一個,對方要麼被重金挖走,要麼選擇贖身,要麼就是爆出毆打客人這種醜事。一旦失敗,幾個月的辛苦便打了水漂。

    好在黴了一年後,音泠終於培養出了第二個支柱,朗月樓的生意好了一年。但就在幾個月前,這新的頭牌也出事了。他竟然是個探子,在與一位四品官員飲酒之時,在對方的酒杯中下了毒藥,相處數月對方不曾設防,竟就這麼沒了。

    暗殺朝廷官員可是重罪,這探子本也沒想着活,便這麼大笑着被抓走了。他倒是一了百了,這朗月樓卻沒法走,單是朝廷的查封,便持續了半旬,音泠和樓裏的其他公子們也被帶走問話。雖然最終洗脫了嫌疑,但關了那麼久的牢獄,整個人便也彷彿拖了一層皮。

    樓內的公子尚且年輕,只是有些憔悴罷了。至於音泠,那原本保養得宜的眼角,竟又多了些皺紋。

    但是樓內的一大幫男子總要開銷,休整了三日後,朗月樓再度營業,只是這一次,生意卻是一落千丈,完全不復從前盛況。

    明笠對這些事情略有所知,甚至在音泠被關押時,他也隨口向母親姐姐求了情。倒也沒說別的,只是希望秉公辦理罷了。畢竟那去世的四品官員,可還有一大幫親友呢,倘若遷怒,隨便動一動手指,音泠便很可能“體弱逝世”。

    多的,明笠自己也沒有那個實力,他也沒那麼好心。

    烈陽下,朗月樓那雕漆似乎都顯得陳舊暗淡。明笠不禁低低地笑了起來。

    他有什麼可難受的呢?比起這位情敵,他的情況可是好多了。即便過去兩年耽誤了,他也有足夠的事情重新開始,重新啓程。至於朗月樓裏這位,他恐怕都不敢出現在她面前吧。

    回到明府後,明笠便找上了自己的姐姐。他知道,倘若告訴父親,父親也會幫他。可是明笠想要自己努力一次。

    明玥雖不知道弟弟的打算,但聽他說想去書院看看,還是爽快地同意了。男子嘛,對書院好奇也很正常,她這個弟弟素來更是膽大活潑。

    聯繫上了一些在府城書院的好友,明玥便帶着弟弟去了書院。當然,明笠是男扮女裝的。

    來了書院後,明笠藉口獨自逛逛,便迅速跑開,朝着遠處漫無邊際地找去。

    書院建在半山腰,樹木蒼鬱,鬱鬱蔥蔥,倒有幾分雲霧山的模樣。不知不覺,明笠便來到了書院的東側。

    此刻正是酉時,學子們下了課,正在去飯堂的路上。一路明笠看見了許多人,但沒有一個是她。明笠堅信,只要她一出現,自己就能立刻發現。

    而現在,看着遠處那棵古樹下,坐在石凳上,俯身逗弄着池塘裏小魚的身影,明笠的心跳迅速劇烈起來。

    那就是她,明笠確信。

    腳步不知不覺放輕了幾分,明笠慢慢走近。但還未徹底走到女子身前,她便站起來,回過了身。

    ——露出了那張熟悉精緻的面容。

    “明笠?”對方有些驚訝地挑了挑眉。

    明笠張了張嘴,半晌,總算乾巴巴道:“……嗯。”

    蘇墨墨沒想到對方可以找到書院來,雖然她這兩年不曾特意掩飾容貌和身份,但是明笠也是第一個找來的。

    對於一個男子而言,還挺厲害。隨後,蘇墨墨上下打量了幾眼,看着明笠身上的襦裙,忍不住笑道:“還挺好看。”

    明笠:“…”

    他忍不住捏緊了裙襬上的流蘇。

    長衫是讀書人才能穿的,而明笠長相又如此精緻秀氣,穿勁裝反而會顯得漏洞百出。最終,明玥拍板給他拿了一條粉色的襦裙,這是那尚未及笄的小姑娘穿的,女子普遍個字高,明笠穿着倒也合適。

    但現在,聽見心上人的話,明笠卻不由地有些窘迫。

    好在這些年來,明笠也成長了許多,他迅速回神。看着眼前似乎打算離開的女子,急忙道:“等等!”

    見青衫女子輕挑眉眼,明笠感受着心中那股激烈的情感,眼睛一閉,猛地道:“墨姐姐,我很想你!”

    話一開口,便容易了許多。明笠閉着眼,不敢和對面的女子直視:“兩年前我說過,我想要成爲你的侍君,而現在,兩年已過,我今年17歲,我證明了自己。墨姐姐,我的承諾永遠不會變。不論你喜不喜歡我,我都會永遠等着你!倘若你不願娶我或是納我,那我便一輩子不嫁!”

    一口氣說出了心裏話後,明笠便緊張地等待了對面的反應。許久,察覺對方似乎想要說話,他便又繼續道:

    “墨姐姐,喜歡你是我的事情,你不必有負擔。我知曉你下月便要科舉,我很開心,墨姐姐,你的才華不會再被遮掩,你的美好得以被更多的人看見。這是他們的幸運,也是我的幸運。”

    “墨姐姐,你、你好好準備考試,我便先離開了。等你金榜題名之時,我會再爲你奉上一支藍鳶花,屆時、屆時你再告知我答案便是。”

    隨後,明笠竟這麼垂着頭,直接轉身跑開了,流蘇飄蕩,仿若他那忐忑的少年情懷一般。

    蘇墨墨有些啼笑皆非。看了眼水中自由擺動的魚兒後,她笑笑,便轉身離開。

    如今她也只是這池塘中的一尾魚罷了。多想無益,凡事莫思。

    ……

    緊促的學習氛圍下,每個人都繃緊了心中的弦。蘇墨墨是第一次鄉試,但更多的人,卻是嘗試了三次、四次。三年一鄉試,人生百年,給予科舉的便是數十載。

    快要鄉試的那幾日,書院的氣氛越發緊迫,儘管夫子們也溫言開導,但承受不住的人比比皆是。有頭髮花白的學子直接在路上伏地痛哭,還有那年輕力壯的學子,會在角落裏捧着書一遍遍地背誦,到最後嗓子已經發啞,原本記住的內容卻是忘記,不禁摔書怒罵。

    蘇墨墨一直保持着很好的心態,她的幾個好友同樣如此,尤其陸敏,她甚至想要曠考、回家做生意,可惜被她的母親罵回來了。

    夜晚,兩人用過夜飯,感受着微風,緩緩從飯堂走向學舍。中途,看見遠處一個面容熟悉、正在抹淚的同窗,陸敏忍不住嘆息一聲:“這鄉試,可真難啊。”

    可不是麼,難得不僅是題目,更是心態,更是生活中的苦難。

    有的學子家裏父親去世,還有的學子女兒剛剛出生,可是在這個關鍵時刻,家人們卻都隱瞞了這個消息,便是不願耽誤她們,只是最終還是藏不住罷了。

    在嵐朝,科舉是普通百姓上升的唯一渠道。大多數學子,便是整個家庭的希望。期望越大,科舉結果的影響越大,學子們心中的負擔也就越大,正如曾經的原主一般。

    嘆息一聲,蘇墨墨搖了搖頭,打算回去溫習一下書目。即便是她自己,經歷了無數世界,知識儲備驚人,也有無數賺錢的路子,但她不也仍在一遍遍地複習麼,說到底,還是擔心結果罷了。

    對於這些學子而言,將情緒發泄出來,或許是個好的選擇。

    好在只有三天了,一切即將解脫。到了那時,大家會發現,考完後,天氣依舊是晴朗的,夫子是親切的,連書籍都是可愛的。一切都剛剛好。

    三日後,農曆八月初一。

    鄉試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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