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櫟勾起脣角,平靜地想着什麼。

    想必,上天讓他重生,也不過是爲了給這戲劇化的故事增添一抹波折吧。“即便哥哥重生了,但是依舊比不過純善的弟弟”,呵,多麼可笑啊…

    蘭書呆呆地看着木椅上的主子。

    從天光到日暮,又至深夜。公子他,一直都是這個姿勢。脣角的笑容彷彿被人粘上去一般,久久都不曾落下。

    笑容不再象徵愉悅,蘭書未曾讀過詩書,此刻他卻知曉。公子他,很難受。

    他無計可施,最終只是坐到地上,默默陪在了公子身邊。

    …

    蘇墨墨突然發現,其實被賜婚了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起碼現在,那些送上門的邀請函,再也沒有那種名爲賞花宴,實則爲相親宴的了。

    雖然這樣想不好,但她真的覺得,這司顏公子當了一回擋箭牌。倘若有機會,蘇墨墨必會說上幾句感激之詞。

    而現在,藉着殿試之機,蘇墨墨拒絕了所有的邀約。只那司家倒是頗爲識趣,許是擔心打擾她,倒也不曾邀她出來和那未來正君一聚。當然,還有個可能便是對方也不滿意這門婚事。不過於蘇墨墨而言,這都無需在意。

    只是不知西府城的穆家父子知曉這消息會如何,蘇墨墨有些不確定起來。不過古代交通並不便利,一時半會兒這賜婚之事也無法傳出皇城。

    只是這些日子,蘇墨墨察覺月竹有些奇怪。月竹看似冷淡,熟悉後便也是個很喜歡笑的姑娘,但現在,蘇墨墨卻見到了好幾次她愁眉苦臉的模樣。又一次見到後,蘇墨墨便放下手中書籍,緩聲道:“月竹,你遇見什麼麻煩了麼?”

    站在屋檐下發呆的月竹一怔,隨即迷惑道:“麻煩?我不曾有麻煩啊蘇會元。”

    蘇墨墨看了眼女子微抿的脣,隨後移開視線,淡淡道:“嗯。”既然不願說,她便也無需再問。

    見女子重新讀書,月竹這才鬆了口氣,但心中的焦急卻未曾減少半分。怎麼辦,主子讓自己照顧蘇會元,結果蘇會元居然被賜婚了。雖然此事非她之過,但月竹卻開始猶豫,是否要將這條消息傳給公子。

    公子最近正忙,對這蘇會元的態度更是非比尋常。倘若告知他,那麼他絕對會趕來皇城,屆時,大業何在?

    月竹猶豫着,最終,腦海裏根深蒂固的觀念還是讓她將此事隱瞞了下去。先有國,後有家。那麼,公子也應當爲大業獻身。兒女情長,只是大業路上的絆腳石罷了。更何況,月竹腦海裏還有一個想法。

    依着公子的身份,和這蘇會元,恐怕也很難有未來吧。且不論地域家國,就連身體構造,二人都是不同的。於蘇會元而言,嫁給公子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既然如此,那便一開始就不要留下念想。月竹堅定地將信紙燒掉,隱瞞下了賜婚一事。

    …

    轉眼便到了四月十五這天,黎明時分,蘇墨墨隨同其她進士一同來到皇城。先是被女官們一輪輪地搜查,這才進入了保和殿。隨後便是點名、散卷、贊拜、行禮等禮節,這時,策題總算髮了下來。

    嵐朝的殿試一共有三道題,都與時策有關,針對嵐朝的問題,提出自己的想法與解決之道。這一次的題目便涉及外敵入侵、工部撥款、洪水賑災三件事。這也都是有來源的,都是近兩年嵐朝發生的大事,某種程度上,進士們膽子夠大,還可以直接在卷子上批判一些朝臣的做法。

    這樣容易導致極端。要麼讀卷官驚爲天人,感嘆此女有勇有謀,名次很高,要麼就讓人覺得太過狂妄,名次很低。

    作爲一個高端玩家,蘇墨墨自然毫不猶豫選擇後一種。畢竟她來自後世,有前瞻性,加上這些年熟讀的嵐朝地誌風俗,自然可以做到去蕪存菁。只蘇墨墨到達皇城後,並未多加應酬,對主辦此事的朝臣一無所知,便未曾批判前人的做法。

    因此,她這篇文章看着,想法大膽,筆墨間透露一種睥睨與狂傲,但不曾拉踩其他朝臣,又有了一些謙卑,極爲圓滑。讀卷人看着都是連連異彩。

    殿試只一天,日暮低垂時分,蘇墨墨交了卷,和其他人一同出了保和殿。而卷子則經受卷、掌卷、彌封收存。次日,數百份卷子便分別交給了八個讀卷官,每份卷子輪流傳閱,確保一份卷子有八個評分。

    隨後,便綜合每份卷子上的八個評分,取平均值,分值最高的十份,便交給了女帝,欽定一甲。

    交給女帝時,卷子便不曾封名了,因此,女帝一眼便看見了那分值最高的卷子上的名字。

    蘇墨墨。

    當了幾十年帝王,已經有些波瀾不驚的女帝,此刻心跳都不由微微加速。不知是否因爲這相似的名字,她心中竟有了一絲驕傲的情緒。

    嘆息一聲,女帝認真翻閱着十分卷子,打算冊封出前三甲。

    殿試前一晚,太女府上突然傳來消息,說是太女突發高燒,陷入癔症,女帝便匆忙趕了過去。說起來,當初也是爲了替她擋下那毒箭,斯蘿纔會一直帶傷,於情於理,女帝都應該去。斯蘿受傷頗重,女帝便不曾參加殿試。只那三道題目,卻是女帝所出。

    此刻,看着這蘇墨墨的卷面,女帝首先便被那一筆龍飛鳳舞、格外灑脫的字跡吸引。在心中暗叫一聲好後,女帝便開始查看她的回答。越看,她的眸子越亮。

    這一刻,女帝終於知曉,爲何這蘇墨墨能夠連中三元了。她才華橫溢,但卻絕不古板,絕不是那死讀書這人。或許是出身鄉野,她對民情的體察更爲深刻,寫出來的策論,便也越發言之有物。甚至有些想法,女帝和朝臣都不曾想出來,此刻看着這卷子,她竟是茅塞頓開。

    通篇誦讀下來,女帝深深呼出了一口氣。眼底滿是異彩和那惜才之心。

    “好一個蘇墨墨!此女當爲我嵐朝之柱!”女帝撫掌長嘆。不過18歲,便有如斯驚世才華。

    提起狼毫,女帝毫不猶豫地在詔書寫道:“一甲頭名,蘇墨墨。”

    …

    填榜官很快填榜完畢,四月十七日清晨,蘇墨墨便隨着其他進士一同來到了太和殿。

    今日,此處會舉行傳臚大典,正式宣佈殿試結果。也是她們這些進士第一次面聖。

    才進宮,蘇墨墨便能察覺到旁邊女子的緊張之色。她倒是格外鎮定。加上那容貌,就連皇宮內的女官都不免盯着她多看了幾眼,感嘆此女之姿容,以及處變不驚。

    走完一套熟悉的流程後,蘇墨墨等人進入了金碧輝煌的太和殿。隨後,外面女官通傳道:“陛下駕到——”

    進士們皆垂下眸子,不敢直視聖顏。只有眼角的餘光,可以看見一道穿着明黃色鳳袍的身影走上前。

    隨後,進士們皆恭敬行禮。明明時間很是短暫,但她們卻覺得過去了很久。終於,上方傳來一道溫潤威嚴的聲音:“免禮。”

    等候已久的鴻臚寺官便開始宣制,整個寂靜的太和殿,便只聽見這道清朗的女聲。宣讀結束後,便開始按甲第唱殿試名次。幾乎所有進士都開始緊張起來。

    頓了頓,鴻臚寺官唱道:“蘇墨墨,第一甲第一名,狀元及第——”

    蘇墨墨幾乎瞬間便感受到了周圍人隱晦的目光。她格外鎮定,拂了拂衣袖便站了出來。鴻臚寺官上前幾步,打算引她跪在御道左側謝恩。

    誰知就在蘇墨墨站出來的那一瞬間,上方傳來了女帝有些不穩的聲音:“你、你擡起頭來。”

    聞言,不只是進士們奇怪,就連侍立在旁的女官們都有些疑惑,但她們訓練有素,未曾泄露絲毫情緒。

    蘇墨墨正給自己坐着心理準備,猶豫要不要下跪呢,便聽見了女帝的聲音。疑惑一秒後,她依言擡起了頭。

    原本殿試時,蘇墨墨站在人羣后方,加上垂着頭,從鳳椅的角度看去,便是一片烏鴉鴉的頭顱,實在無法注意到其中的一個。

    而現在,女子擡起頭。站在女帝后側的女官們便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晨曦灑入這肅穆的太和殿,金碧輝煌的內飾將光線折射得更爲明亮,而現在,這些光線卻全然不如那名擡起頭的女子。

    她肌膚清透,仿若不似真人一般。加上那精緻的五官,左眼瞳孔正下方的小痣,無論每一處,都散發着驚人的美。

    恍惚間,女官們覺得,即便這蘇狀元只考上二甲,但僅僅憑這容貌,她便可以當個探花了。

    不同於女官們,女帝則有些怔怔地看着那張熟悉的臉。

    “蔓音…”女帝很輕、很輕地念出了愛人的名字。

    這一刻,有什麼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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