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賜婚實乃一樁大事,只這蘇會元和司顏公子,又怎會牽扯上關係呢?皇城的百姓們紛紛議論起這樁御賜良緣。有人覺得不妥當,畢竟兩人身份差距太大。

    還有人覺得,那蘇會元佔了大便宜,等到殿試後的金榜題名時,不正好可以洞房花燭夜麼?這是多少女子期盼的美事啊!無論如何那司顏公子都是皇城公子典範,身份差距大又如何?嫁雞隨雞,他嫁給蘇會元后,自會盡心盡力地照顧她。

    更有些人想到了賜婚背後的曲折。司家和寧家這是撕破臉了啊,只是司家卻也在陛下面前賣了一個好。如今即便三皇女被冊封爲太女,但皇位之爭並未停止,那丞相寧家,背地裏…誰知道呢,總之,這司家是要明哲保身了。而且無論如何,這蘇會元都算得上貴婿了。

    衆人心中各有計較,幾位皇女都罕見地關注了此事。只是明面上,誰也不曾公開說這賜婚不好,都在誇讚這是一樁良緣。

    而這誇讚聲,自然也落到了深居容王府的清櫟耳中。這段時間以來,他一邊努力想出懲治司家的法子,一邊又忍不住關注心上人的科舉,至於小廝蘭書催促他去博得世女殿下寵愛一事,清櫟則全然無視。

    司家雖可惡,但那葛繼爹卻是一品正君,加上有一個鎮國將軍母親,這些年葛繼爹明面上的名聲也很好,誰都知曉司家那原配留下的公子是個不知好歹的,可憐葛正君一個大家公子當了繼爹還不討好。

    因此,無論從何處看,清櫟獨自都難以扳倒這座大山。後來,他總算想出一個法子,那便是利用皇位之爭。因着重生的優勢,清櫟知曉蘇斯霓最終會登基爲帝,那麼只要司家支持別的皇女,或者觸怒蘇斯霓便可。屆時,新帝登基後,他們自會受到懲罰。

    其實還有個更便捷、對清櫟來說最省事的法子,那便是誕下未來的皇女,博得世女殿下寵愛,到了那時,他自然也就可以仗着新帝的勢頭了。不若此刻,還得費心斟酌如何才能讓司家和世女交惡——實際上,這般籌謀,實在不是清櫟擅長的。即便重生了,歸根結底,他人生中的大半輩子都未曾受到好的教育,也一直在摔跟頭。

    重生一次,心智謀略並不會立刻提升。於清櫟而言,想要報仇,路還很遠。唯一的一點好消息,便是心上人考上了會元。

    墜了多日的心便這麼放了下來,即便無法出府,但清櫟還是帶着蘭書出門,打算去花園逛逛。只是沒等走到花園,他便聽見了一陣竊竊私語,瞥了眼,原是兩個灑掃的小廝。

    躲懶不是什麼大事,這附近也沒有管事,清櫟今天心情好,便沒打算管這件事,徑直朝前走去。只是隨着距離變短,小廝們的聲音便落入他的耳中。

    “我姑姑負責採買,她說,那蘇會元竟和司顏公子訂婚了!乃陛下親賜!”

    “可是今年的會元?禮部尚書家還真有眼光,我聽聞蘇會元才高八斗,還拿下了啓蟄宴的頭名,這可真是良緣那…”

    後面的話,清櫟就沒聽清了。他恍恍惚惚地看着那晴朗的天空,原本覺得宜人的天氣,這一刻,突然變得格外刺骨。

    “公子、公子!”見清櫟腿一軟便要摔倒,蘭書連忙將他扶起,試圖喚醒。可惜清櫟只是那麼怔怔地看着遠處,好似和這個世界隔絕開來一般。

    蘭書有些着急,好在他雖是男子,但身子比刻意保持身材的清櫟好上許多,且兩人才出門,蘭書便也這麼勉勉強強地將清櫟扶回了院子裏。

    見主子就那麼呆呆地癱在了椅子上,一動不動,蘭書有些害怕了,他的聲音裏不禁染上了一些哭腔:“主子…你醒醒啊主子!”

    蘭書並不笨。啓蟄宴前,主子便吩咐他去悅客茶樓下注100兩銀子壓蘇解元撥得頭籌,當時蘭書便有些奇怪了。只是後來大賺一筆,他一開心便忘記了此事。會試結束後,主子又整日裏心神不寧,今日放榜,他昨晚便一夜未眠。更別說平日裏,主子壓根沒琢磨着怎麼討好世女殿下。

    再就是現在,聽聞小廝談論那蘇會元和司顏公子的婚事,原本心情頗好的主子便成了這副模樣。

    一切都很明顯了。

    蘭書忍不住捂住了嘴,哭了出來,他蹲下身子,伏在清櫟膝上,哽咽着道:“公子、公子你別做傻事啊!”

    那坐在椅子上,仿若提線木偶一般呆滯,容貌卻又無比精緻的男人緩緩轉了轉眸子,微微上揚的眼尾,便這麼看向了蘭書,目光淡漠,卻又有些呆滯,帶着一種脆弱的美感。

    “你,都知道了?”他的聲音無比干澀,仿若那多年未曾言語的老者一般。聽得蘭書又是一陣難受。

    “公、公子……”蘭書抽了抽鼻子,想起公子的意圖,眼中便滑過了一絲恐懼,但見椅子上的男人即將閉上眼,渾身散發着無聲的悲傷和絕望。這一刻,蘭書想起了三年來公子待他的好。

    他猛地握住清櫟那格外纖細的手,晃動起來:“公子,公子你快振作起來!你、無論你愛慕誰,蘭書都會幫你的!”

    清櫟平靜地勾起脣角,他的身子被手臂帶着晃動起來,但他的神情依舊是波瀾不驚的。“幫我?”

    蘭書見公子有反應,眼睛亮了,便想要繼續表明自己的態度,只是隨即,他卻聽見公子癲狂地大笑起來,那精緻的面容都略微扭曲,渾身氣息絕望又可怖。

    這樣的公子太過陌生,蘭書下意識鬆開了手,呆呆地看着椅子上的男子。

    清櫟笑了許久,直到喘不過氣,笑聲逐漸無力,他才停了下來。擡手抹去眼角的淚,清櫟喃喃道:“幫我,又有誰能幫我呢?連我自己,都輸了啊…”

    重活一世,佔領先機,卻依舊將生活過得一團亂麻。他預先避開了未來的困難,卻從未想過,生活從來只會安排更多的坎兒,讓他繼續摔跤。

    這就是命麼?歸根結底,同爲兄弟,他這個哥哥的命,便是比弟弟賤麼?他上輩子想要的,不過是父母的關愛和眼神,可無論如何爭奪,他收穫的都是厭惡的眼神。而弟弟,上面也不需要做,便輕而易舉地被所有人喜愛。這輩子,是他癡傻。被仇恨矇蔽雙眼,錯失所愛。可現在,竟連他心底裏的人,弟弟竟也要靠近麼?

    清櫟知曉,司顏從始至終,多對一切一無所知。他不知曉葛繼爹對哥哥的捧殺,不知曉哥哥是重生的,更不知曉哥哥的心上人是那蘇會元。

    但就是那般巧。上天彷彿在看戲一般,刻意地將流着相同血脈的兄弟兩放在一起。弟弟收穫所有愛意,性情純善,哥哥則被無數人厭惡,蠢且歹毒。除了一張臉,一無是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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