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已經出來了。”
人羣中不知是誰喊了一句，翟南擡眼望去，便見一個皺紋密佈的老人，左手扶着門框，右手拄着柺杖，也向這邊望來。
他大概有些老眼昏花，此時正眯着眼，費力地辨認衆人，道：“方纔聽見動靜了，可是南玉齋的東家到了？”
“正是呢。”李石頭連忙跑到村長身邊，眉開眼笑道：“老村長，快讓你媳婦兒和兒媳婦也出來伺候，東家媳婦兒也來了。”
媳、媳婦兒？他哪來的媳婦兒？
翟南一臉懵地望着李石頭，頓了一下，猛地扭頭看向黛玉。
跟他來的除了雪雁便是黛玉，雪雁身形尚小，還沒有及笄，且明顯是個侍候人的丫頭，那麼能被人誤會成媳婦兒的，便只有黛玉一人。
黛玉如今已經很大膽了，但當衆被人誤會爲別人媳婦兒，仍是禁不住紅了臉。
見翟南茫然地望過來，更加羞了，連忙扭過臉，“我可不是你媳婦兒，看我做什麼？”
“那個……咳！”翟南轉過頭，知道古代千金小姐格外重視名聲，不敢讓人再誤會，一臉嚴肅的澄清：“諸位誤會了，這位林姑娘並非我媳婦兒，她和我一樣，都是南玉齋的東家，我們是合作伙伴……合夥做生意的人。”
圍觀的人點點頭，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樣。
見衆人的目光又若有似無的落到黛玉身上，翟南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他乾咳一聲，拉回衆人的視線，“想必李石頭已經和大傢伙都說了吧，我此次前來就是爲了商議租地一事，關於租地之事，我希望大家有話直說，力求在今日便將所有事敲定。”
衆人這纔想起今日的重頭戲，連忙將翟南和黛玉請進村長家。
村長和翟南面對面坐在院子裏的四方桌邊，黛玉大大方方的坐在中間，村長媳婦和兒媳婦端來茶水後，便站在黛玉身後，爲她輕搖着蒲扇，目光落在她髮髻間的金翠髮簪，滿眼豔羨。
“翟公子，不滿你說，我們劉家村百畝地，有七十多畝都是沙礫地，你要租多少畝？”村長開門見山，他身後站着幾個書生，左右兩側坐着幾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看上去在村裏有些地位的老人。
翟南財大氣粗道：“有多少租多少租多少，我們南玉齋不缺錢。”
村長和幾個老人對視一眼，試探地問：“你們要這麼多沙礫地做什麼？”
沙礫地就是典型的荒地，莫說種田，便是見縫插針的雜草都長不起來，村長實在好奇他們要那麼多荒地做什麼？
翟南端起碗，抿了一口苦澀的茶水，故作高深道：“你們種不出來莊稼，並不代表我們種不出來，沙礫地除了有大量的碎石塊外，便是水土流失嚴重，這應該是你們開墾荒地時沒留心，埋下了水土流失的隱患，後期又過度種植莊稼，導致土壤肥力透支。”
他說了一些現代的專業名詞，聽得村長和一干人等滿臉霧水。
“我們有很好的肥料，能讓莊稼在沙礫地裏生長，你們村的劉老頭曾賣了我一塊二畝的地，就是和王家村臨近的那塊種土豆和紅薯的地，那塊地原也是沙礫地，如今不也被我種出了一片碧綠。”
“沙礫地對你們而言沒有任何用處，不如租給我，每畝地每月租金爲一百錢，我和林姑娘住在城裏，外出不方便，勢必要另請人料理幾十畝的田地，每個打理田地的長工最多可得三百錢。若是租戶中有人想繼留在劉家村種田，那麼每月既可得一百錢租金，也可得三百錢工錢，這一加起來，每月便有四百錢的收益。”
翟南笑着拿出幾張寫滿墨跡的紙，推到村長面前，“這是我擬的合同，你們是乙方我是甲方，找個識字的爲大家朗聲讀一讀，有什麼不懂的可以再問我。”
村長茫然地看着面前的紙張，問道：“合同是什麼？”
翟南：“就是約定，我們之間的承諾都白紙黑字寫着，如果咱們雙方都同意上面寫的，便可以簽字畫押，一旦簽字畫押，便不可隨便違背上面的條款，否則咱們官府見。”
村長看了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墨字，他老眼昏花看起來喫力，便將幾張紙遞給後面的幾個書生，書生看了一眼翟南，緩緩念道：“甲方承包乙方閒置田地，承諾每畝田地交與乙方……”
村裏大部分人都已得知翟南的到來，男女老少都跑來村長家圍觀，不少人擠不進來，乾脆爬到了牆頭蹲着看，書生緩慢清朗的聲音響在每一個人的耳邊，圍觀人羣的表情，隨着書生念出來的話越來越驚喜。
“每畝田地的租金是一百錢，我家有三畝，那豈不是能得三百錢，我的老天喲，真是發財啦！”
“他們還請長工打理田地，我把地租出去，再幫他種地，豈不是能得兩分錢。”
書生唸完了幾張紙，問道：“我家裏有兩畝地，上面有個哥哥，如果我們把地租給你，我大哥再幫你種地，工錢怎麼算？”
翟南：“那要看你大哥能打理幾畝地，打理一畝地，每月得五十錢，兩畝地便是一百錢，以此類推，想多掙錢的話便可以多承包幾畝地，我尋思着，一人或一家，最多可承包六畝田，那每月的工錢便是三百錢。”
有村民忍不住問：“你不反悔？”
翟南輕笑道：“白紙黑字上簽字畫押，誰反悔便喫牢飯去。”
村民們寂靜片刻，而後忽然爆發出一陣歡呼。
對於靠天喫飯的農戶說，這一年過得好不好，全靠老天賞不賞飯，若是那年老天爺動了怒，遇上個旱澇災害，農戶們必定縮衣節食才能勉強度日，更別說手裏的田地逐漸變成了沙礫地。
爲了過活，許多農戶都放棄了種地，前往城裏做苦力，勉強掙幾個錢，像李石頭所言去富戶人家做工，那也是可遇不可求的機會。
如今能把荒地租出去，平白拿到一百錢的租金已是天大的喜事，更別說還能接着種田，再另掙一份出力的錢。
這麼好的事，傻子纔會不同意。
於是簽字畫押便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翟南只帶來了一份合同，而劉家村的田地並非集體田地，所以他要挨個和每家農戶籤合同。
想着要在一天之內辦妥，便讓會寫字的書生們全部拿起筆，當場仿照翟南擬的合同。
但凡想租地的農戶，每家出一個代表，領一份合同當面和翟南簽字畫押。
想做長工種地之人，無論種的是不是自家的地，都要另和翟南籤一份合同，表明某某某領種幾畝田，每月工錢應得多少等等。
簽到最後，幾個書生的手腕全酸的握不住筆，翟南寫自己的名字也快寫到吐了。
除了劉家村的人選擇租地，還有王家村聞風而來了幾十戶，翟南把所有願意出租的田地都租了下來，足足有百畝田地，合同也簽了百餘份，直至夜幕降臨，才堪堪了事。
黛玉和雪雁收着合同，活像拿了幾本大厚書。
村長已備好了酒菜，邀翟南和黛玉留下用飯，翟南見月已高升，怕賈府衆人又爲難黛玉，不敢再逗留，只叮囑簽了合同的農戶們，明日拿着合同去領本月的租金，便匆匆離開了。
黛玉坐在車裏，雪雁在旁邊給她舉着燭火，她照着燭光看合同裏寫的內容，口內唸唸有詞：“劉鐵鍋租出四畝田，每月租金應得四百錢，劉鐵鍋爲南玉齋耕種四畝田，每月得工錢兩百錢，這人一月便可的六百錢，倒是比得上賈府裏幾個體面的丫鬟了。”
翟南笑道：“還是比不了得，賈府裏的丫鬟得多少月錢都能自己花，村民們得的工錢加租金，卻是要供應一家老小的，不過這些錢也算是給他們一條出路了，只要咱們能種出糧食，南玉齋能紅紅火火地開下去，那些農戶便不會餓肚子。”
黛玉略有些驕傲道：“有營養液，咱們肯定能種出糧食。”
到了賈府，照樣從西角門入，剛下車，轉角又遇到了鳳姐兒。
黛玉以爲她死性不改，又要爲難自己，剛沉下臉，便聽她急急道：“林姑娘你可回來了。”
鳳姐兒一臉焦急，不像是要爲難人的刻薄樣，黛玉不知她要做什麼，眉頭微皺，問道：“你你爲何又在這等我？”
鳳姐兒直截了當道：“揚州來了信，你父親身染重疾，要接你回去。”
黛玉兩眼一黑，險些沒暈過去，被翟南眼疾手快自身後接住。
“黛玉，冷靜！”
鳳姐兒不敢讓她在自己面前出事，也忙上前扶住她，狠掐了一下她的人中，才讓她有了精神氣兒。
“妹子，信裏只說染了病，並未多言什麼，你犯不着驚了自己，若是驚出病來，豈不反叫你父親擔憂？”
黛玉方緩過神來，淚水便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
她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事實上，林如海身子有病並非一天兩天了，否則他也不會倒貼錢，千里迢迢將黛玉送往賈府。
她以爲自己早已做好了準備，可當這天來臨時，她還是覺得，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