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老管家是老夫老妻了，黛玉念他們夫妻二人忠心耿耿，給了他們一千兩銀子，讓他們安度晚年，隨後又拿出五百兩銀子，散與家中其餘僕從，讓他們自此以後各謀生路。
待揚州事結，黛玉和翟南又帶着雪雁，馬不停蹄地趕往金陵。
古代車遙馬慢，一去一回便是三四月之久，腳步再次踏入金陵地界時，已是隆冬時節。
雲層飄着鵝毛雪花，瓦礫間皆被白雪覆蓋，行人踩着積雪，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微微張嘴，便能呼出一團朦朧寒氣。
黛玉穿着新做的煙霞色織錦小襖，下面是鏤花挑線裙，坐在靠窗的一間雅間裏，面前的牛油湯底正咕嚕咕嚕地冒着泡，她默默數着時間，覺得差不多了，便從湯底裏撈出幾片毛肚，放進味碟裏滾上濃濃的酸辣麻醬汁，也不顧名門貴女的形象，塞了滿滿一口毛肚，腮幫鼓鼓的，濃郁的麻醬汁不可避免地沾滿了她的脣角。
翟南給她遞了幾張軟紙，“你慢點喫，又沒人跟你搶。”
黛玉接了軟紙也不擦嘴，只閉着眼睛，微仰着頭，慢慢咀嚼着口中脆脆的毛肚，一臉滿足。
好不容易嚥下去，她才擦去嘴角的醬汁，不緊不慢地說：“我都好幾個月沒喫火鍋了，真是饞死我了。”
今天是她們回金陵的第三日，此時正是辰時，南玉齋還未營業，樓下行人也甚少，火鍋熱氣不斷，將黛玉的臉頰都微微薰紅了。
翟南將大開的窗子關上一些，阻擋外面凜冽的寒風，無奈道：“大早上喫火鍋，你口味什麼時候這麼重了？”
“南玉齋巳時營業，亥時打烊，期間客人絡繹不絕，若是早上不喫，我哪還有時間能坐下來喫一口？”黛玉愉悅道：“況且我現在身體好了，喫啥啥香，不多喫點對不起我的嘴巴。”
正喫着，雪雁突然上來傳話，“劉家村的李石頭來了。”
“來這麼早？”翟南有些詫異：“讓他上來吧。”
不多時，雪雁便帶着一個年輕小夥上來了。
剛見到翟南和黛玉，李石頭便上來行禮：“給東家、東家娘子請安。”
黛玉噗的一聲便笑了：“東家娘子是什麼稱呼？”
李石頭呆憨地撓了撓頭：“就是，就是東家的娘子……”
“哦？我什麼時候成你娘子了？”黛玉似笑非笑地看翟南。
翟南被她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忙轉向李石頭，解釋道：“我們只是合夥做生意的朋友，並非夫妻，她姓林，名黛玉，你叫她林姑娘就好了。”
李石頭聽了，又重新向黛玉行禮：“給林姑娘請安。”
黛玉撇了撇嘴，似乎有些不高興，但還是和氣地問：“用過早飯了嗎？”
李石頭老實答道：“沒有。”
“那便坐翟南那邊喫幾口，雪雁，你去添副碗筷。”
雪雁噠噠地跑去了，片刻後又帶着一副碗筷跑了回來，放到李石面前，笑眯眯地說：“能喫我們東家親手做的火鍋，你今日算是有福了。”
李石頭看着面前的鍋底和食材，舔了舔脣，一時有些無措。
翟南拿起他的碗筷，幫他涮了一些青菜和羊肉片，溫和道：“是這樣涮着喫的，你自己來試試。”
李石頭低頭吃了碗裏的菜和肉，接着擡起頭，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桌上的其他食材，道：“我喫飽了。”
雪雁笑道：“撒謊，我胃口最小，喫這點菜和肉都喫不飽，你那麼大一個人怎麼可能喫飽？”
李石頭連忙道：“我來是找東家商量正事的，不是爲了喫飯。”
黛玉微微笑道：“那邊喫便說嘛。”
翟南看出了他緊張，又動手幫他涮了幾個魚丸和蝦丸，放到他碗裏後問：“找我商量什麼？”
李石頭瞄了一眼碗裏的丸子，道：“東家不是租了百畝的田地嘛，我就是代村裏人問問，這地還打不打算種了。”
“種啊，當然種，只是前些日子事太多了，顧不得那些田地，如今我回來了，還是要接着種的，你大早上跑過來就是專門問這個？”
李石頭鬆了一口氣，笑道：“不全是，這件事是爲了村裏人問的，村裏人雖然領了東家的租金，但是遲遲不見東家有什麼動靜，一來是怕東家後悔不租了，二來是想着東家若是種地了，能給東家繼續做長工，從東家手裏多拿一份收入。”
黛玉道：“我們沒忘了這事，只是今年已經落了雪，只能等來年開春播種了。”
李石頭沒忍住饞嘴，低頭吃了一顆魚丸，有些不好意思道：“還有一件是我的私事，我老孃臥病在牀，這又到了冬天，天氣寒冷少不得要裁剪新衣置辦年貨，哪哪都需要錢，我們家雖能從東家手裏領租金，但是那些租金……不太夠花，所以我想着東家鋪子裏興許還缺人，想來這再討個活計做，就算掙不了錢，能省了我每日的飯錢也是好的。”
“原來是爲這麼個事。”翟南道：“我記得你之前來面試過鋪子裏的夥計，但是當時我忙着租地的事，沒把你留下來，如今過了三四月，那個空缺已有人補了。”
李石頭一聽有人補了，臉色便灰敗下來。
“不過你來的也巧。”翟南笑道：“我這剛又有了一個空缺，需要人趕緊補上，就是不知你能不能勝任。”
李石頭失落的心猛地又蹦起來，驚喜道：“我能勝任。”
雪雁道：“東家都沒說是什麼職位，你就說能勝任，真是大言不慚不害臊！”說着便向他拌了個鬼臉。
自從經歷了揚州和蘇州之行，雪雁的膽子明顯比以前更大了，說話做事也活潑不少。
黛玉拉她坐下，笑道：“就你話多，快喫幾個魚丸堵住嘴罷。”
李石頭被雪雁說紅了臉，但還是梗着脖子堅持道：“不管做什麼活計，我說能勝任，便一定能勝任。”
翟南笑道：“這可是你說的。”
李石頭奮力地點頭：“不管什麼髒活累活，東家只管吩咐。”
“也不是什麼髒活累活，只是我和你林姑娘剛買了一處宅院，就在寧榮兩府的后街，一應桌椅牀凳都已置辦好，唯獨缺了幾個看家管事的小廝，想着要買幾個人來，但又怕買到心腸壞的……”
“我心腸好。”他話還沒說完，李石頭便蹦着說：“我做事勤懇任勞任怨，東家把我買了去吧，我肯定一心一意在東家手裏做事。”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翟南自然不可能趕他走，不過，“剛纔用詞不當，我不買你，咱們籤個勞務合同就行。”
“勞務合同是什麼？”李石頭茫然地看向黛玉。
後者笑眯眯地解釋：“也和賣身契差不多，只不過是活契，你和他商量好，要在我們手底下做多少年的管事，然後白紙黑字立下字據，比如字據上寫着五年，你就只需在我們家做五年的小廝就行，五年之後你若不想做了，可以直接走人，若是還想繼續留在我們家，也可以接着續約。”
李石頭忙道：“那我可以在你們家做一輩子小廝。”
“別說這樣的大話，就算你想做一輩子，我們也不能擺正柳你一輩子。”翟南道：“咱們先簽個五年的約，剛開始還有三個月的試用期，若是三個月後我們滿意了，咱們再籤正式合同，若是不滿意了，我們就不留你了，前三個月的工資……”
黛玉糾正他：“是月例。”
“呃對，就是那個月例，前三個月的月例是二百錢，轉正後是五百錢。”
“五百錢！”李石頭伸出手指算了算，喜得眉開眼笑：“比我們家的租金加做長工的錢還多不少呢！東家可真大方。”
翟南道：“別高興太早，你若是辦事不利，或存了什麼壞心思讓我和林姑娘發現，絕不留你。”
“這是自然，我是個很能幹的人，東家儘可放心。”
“行了，說了這麼多也快到開店的時間了，你快些喫，喫完了讓雪雁帶你回我們家，別看雪雁年紀小，她可是陪你林姑娘的老人，有些大小規矩她教了，你都要仔細聽着。”
李石頭也不緊張忸怩了，將覬覦已久的一盤牛肉和一盤魚丸全下鍋裏涮了吃了。
等雪雁和他離開，南玉齋一天的營業也開始了，忙到亥時打烊後，翟南和黛玉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家，剛到家門口，雪雁和李石頭便跑過來道：“鸚哥方纔過來傳話，請姑娘和東家過去看戲。”
黛玉不耐道：“大晚上的看什麼戲？不去。”
翟南卻道：“我恐怕要走一趟。”
黛玉瞧他：“你喜歡看戲？”
“當然不是。”翟南道：“我的賣身契還在賈府裏，雖然我同你搬了出來，賈府上下看在你的面子上不敢爲難我，但我現在還是賈府的人，主人家請我我不能不去，況且我這一去，正好將賣身契贖回來。”
黛玉打了個哈欠，道：“行吧，我陪你一起去，看看他們能唱什麼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