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歪頭問她：“大家都是這樣做的，不止前街的寧榮兩府，便是老爺和夫人在世，也不會允許姑娘和男人隨便在一起的。”
“可我父親和母親已經不在了。”
雪雁見黛玉神情忽而落寞，自知失言，連忙開解她：“老爺和夫人都在天上看着姑娘，姑娘也不是孤單一人。”
黛玉揉了揉她的頭，笑道：“跑題了，咱們再扯回來。若是爲了保護女兒，而將女兒常常關在家宅後院，使她們很難接觸男子，那麼等女兒家情竇初開，隨便一個男子，只要長得不是太醜，不管才華人品如何，都能輕易讓女兒家動心，動心如曇花一現，那種感覺雖然美妙，卻都是由激素引起的，等時日長了，冷靜下來，發現對方身上有諸多缺點，爭執吵架的日子便來了。”
雪雁皺眉道：“照姑娘這樣說，難道就應該放任女兒家和男子混在一起嗎？”
黛玉笑道：“怎麼能說混在一起？應當先教導女兒家發乎於情，止乎於禮，然後讓女兒家和男子漸漸接觸，比如，讓雙方一起上學，一起玩鬧。”
雪雁睜大了眼睛：“怎麼能一起上學？姑娘忘了？女子無才便是德，我們不能上學堂的。”
黛玉淡笑道：“怎麼不能上學堂？我就知道有一個地方，哪裏男孩女孩都能上學堂，而且往往是男女共處一室，甚至男女鄰桌而坐，彼此挨着。”
雪雁不敢相信：“這不亂了套？”
“並沒有。”黛玉看着空中的某一點，神色嚮往，“哪裏的人對於男女相處習以爲常，即便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至多也就是……談個戀愛，但大多都能剋制住自己，便是有那些不剋制的人，也並沒有什麼風言風語指責，所以女兒家可以大膽和男子交往，高興了就在一起，不高興了也能隨時分開，誰也不折磨誰，誰也不耽擱誰，全憑自己心意。”
“最重要的是，女兒家接觸的男子多了，眼界和見識也得以擴展，能貨比三家，纔不會輕易被某個男子迷了眼。”
“貨比三家？”雪雁喃喃自語：“還能挑選？”
“不止女兒家能挑，男子也能挑，你也挑我也挑，要在千萬人羣中挑到那個最適合自己的，纔算成功。”
雪雁笑道：“姑娘說的也太離譜了，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命之命媒妁之言，哪裏能讓我們挑？便是挑，也要父母來挑纔是。”
“人家那個地方偏偏就是男女雙方自由戀愛，彼此看對眼了，決定結婚生子了纔會告知父母。”
雪雁道：“我不信有這樣的地方，這些事情定是姑娘自個兒編來騙我的。”
黛玉道：“不是我編的，況且我編這些騙你做什麼？”
雪雁歪着頭想了想，大膽道：“姑娘是爲了和東家在一起不受流言蜚語的挑撥，所以才編自由戀愛給我聽，其實你不用這樣大費周章的騙我，我是你的丫鬟，無論你做什麼？我都是站在你這邊的，況且如今只剩姑娘一人，往後要嫁誰也都是姑娘自己做主。”
“我真沒騙你。”黛玉見雪雁一臉認真的安慰自己，又好笑又無奈。
正說着，院裏突然傳來磚瓦斷裂和重物掉落的聲音。
“什麼聲音？”雪雁疑惑道。
李石頭立馬轉身：“我去看看。”
過了片刻，外面傳來他的聲音：“姑娘，是個尼姑翻牆進咱們院子摔下來了，現在昏過去了。”
“哪來的尼姑？”黛玉和雪雁對視一眼，隨即手挽着手走到院子裏。只見李石頭正蹲在南牆下，他腳下正躺着一個光頭小姑娘。
“還真是個小尼姑啊。”黛玉拉着雪雁走進，蹲下身子探了探她脈搏和鼻息，又摸了摸她僵硬冰冷的四肢，“這怕不是摔昏的，而是凍昏過去的。”
雪雁擡頭看了看牆上斷裂的磚瓦，蹙眉道：“她翻咱們家牆頭，想來是個賊，姑娘，咱報官吧。”
黛玉搖頭道：“這是個小尼姑，數九寒天的，她卻穿的這樣單薄，即便是賊，想來也是由苦衷的，咱們還是先將她抱屋裏救醒了再說吧。”
隨即命李石頭：“你快去外面請個大夫過來。”
李石頭慌忙去了，黛玉便俯身將小尼姑打橫抱起來，雪雁跑到前面爲她掀簾子。
將小尼姑放到裏間的臥牀上，黛玉讓雪雁去廚房燒一鍋熱水，自己則在屋裏添了一些銀碳，怕小尼姑在外面凍的時間太長，一時不能適應太溫暖的環境，她也不敢燒太多的碳，只給她多蓋了幾層被子。
過了許久，李石頭帶着大夫回來，給小尼姑診了脈，只說是感染了風寒，兼之飢寒交迫，才暈了過去，囑咐黛玉用活血化瘀兌進溫水裏，爲小尼姑浸泡一柱香的時間便可，除此之外還開了一些治風寒的藥，黛玉怕小尼姑從牆頭摔下會摔傷筋骨，復又向大夫要了一些治跌打損傷的藥。
期間黛玉和雪雁輪流守着小尼姑，定時往木桶裏添加熱水，直至夜幕降臨，小尼姑方悠悠轉醒。
彼時雪雁正坐在凳子上守着她，黛玉則臥在牀上看書。
擡眼見小尼姑已睜開雙眸，正茫然的打量着溫暖的臥房，雪雁連忙知會黛玉：“姑娘，她醒了。”
黛玉擡眼望過去，小尼姑正因雪雁突然出聲，驚嚇地縮回了水裏。
她放下書籍，披了衣服下牀，走到木桶邊笑道：“水裏可不能呼吸，我們纔將你救醒，你若又憋死在水裏，可真是太冤了。”
小姑娘口鼻都在水面以下，只露出一雙怯生生的眼眸打量黛玉和雪雁，如此僵持片刻，也許是聽進了方纔的話，也許是在水裏憋的不行了，小尼姑終於從水裏露出完整的頭來。
“我怎麼泡在水裏？這是哪兒？”
“這是我們姑娘的臥房，你從我們家牆頭跌落下來暈了過去，我們姑娘心善，將你抱進屋子裏給你請了大夫，大夫說你凍的太厲害，需要溫水長時間浸泡着方能救你的命，我們這才用溫水給你沐浴。”雪雁道：“你已問過了話，現在該我問你了，你是哪個廟裏的姑子？怎麼翻我們家牆頭？莫不是賊？”
小尼姑慌忙搖頭：“我不是賊，我只是……只是……”
雪雁皺眉問：“只是什麼？你說呀，不說我們便報官將你抓起來。”
“好了雪雁，她剛醒，你別嚇着她了，去將鍋裏溫着的清淡白粥端過來。”黛玉揉了揉她頭上兩顆丸子似的髮髻，將她哄走後轉而對小尼姑道：“雪雁逗你玩呢，別害怕。”
小尼姑將身體縮在水裏，怯弱道：“我翻姑娘家的牆頭是有苦衷的，還請姑娘憐惜我，不要報官，否則我沒活路。”
“知道了，看你也是個可憐人，先喫點粥墊墊肚子，過後再喝點驅寒的湯藥，等你恢復些元氣再交待身份來歷也不遲。”
正說着，雪雁已端了一碗白粥過來。
“大夫說你餓得久了，不可暴飲暴食，這樣的清淡白粥最養胃。”
黛玉端着碗，一勺一勺的耐心喂她，等她喫完粥後又看着她灌下去一碗苦澀的湯藥。
一碗粥和一碗藥喫下去，小尼姑的臉色明顯紅潤起來，雪雁問道：“現在四肢可還僵硬了？”
小尼姑怯生生地搖了搖頭。
雪雁便笑道：“姑娘，你看她和從前的你像不像？”
黛玉正給小尼姑找衣服，聞言偏頭看了她一眼，納罕道：“哪裏像了？”
雪雁：“性子、神態，就是那種怯生生地，惹人憐愛的模樣。”
黛玉笑着搖了搖頭道：“我以前只是身體弱，看上去弱不禁風而已，哪裏是你說的那樣。”
說笑間，外面傳來李石頭的聲音：“東家回來了。”
“今兒倒是回來的早。”黛玉脣角不由自主地上揚，放下手裏的衣服便走了出去。
夜間下了一點小雪，她掀開簾子時，翟南正在廊下拍打衣服上的積雪。
黛玉幫他拍打幾下，問道：“在南玉齋用過晚飯了嗎？”
“還沒，看見外面下了雪，就覺得要烹上一壺好茶纔行。”
“要是想喝茶，南玉齋不是就有嗎？”
翟南笑道：“茶倒是有，只可惜身邊沒有可以一起喝茶的人。”
黛玉眉眼微擡，窗紙透過來的昏黃燭光落在她眉目間，有了一絲媚態，她問：“你想找的可以一起喝茶的人，不會是我吧？”
翟南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道：“不是你還是誰？”
黛玉笑出了聲，偏頭對關院門的李石頭道：“烹一壺好茶端過來。”
進了堂屋，黛玉幫他卸下了棉斗篷，放在椅子上，道：“咱們家凍昏了個小尼姑。”
翟南疑惑道：“什麼小尼姑？”
黛玉便將小尼姑暈倒在牆頭下的事細細的告訴了他，末了又道：“現在已經醒了，正在我臥房裏，雪雁在看着她。”
翟南有些詫異，“好端端地怎麼會跑過來個尼姑？”
黛玉道：“我也奇怪，雪雁問她一些話，她支支吾吾也不肯答，雖然她來歷不明，但看那窮苦的模樣，必定也是個可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