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隨意攏了長髮，披了三鑲盤金芙蓉襖子推門出去，正說笑的雪雁和李石頭，聽聞動靜便扭頭望過來，見了她紛紛跑過來，“姑娘醒了。”
“嗯。”黛玉笑着點了點頭：“家裏就你們倆？翟南還沒醒嗎？”
雪雁道：“他早醒了，現在應該正在南玉齋照看生意呢。”
黛玉：“去南玉齋怎麼也不叫我？”
“東家說姑娘昨晚上睡得太晚了，所以不喊你早起，也不讓我們打擾你。”李石頭又問：“姑娘腹中可飢餓？東家早起做了一些清淡粥菜，還在鍋裏溫着，囑咐我提醒姑娘喫，我現在便給姑娘端過來吧。”
雪雁忙道：“那我去給姑娘端熱水，服侍姑娘梳洗。”
黛玉笑道：“那便煩勞二位了。”
雪雁和石頭稍後端着粥菜和熱水過來，黛玉在裏屋梳洗後便出到了外間，桌上已擺了一碗瘦肉粥和兩碟清淡小菜。
“你們喫過了嗎？”
石頭和雪雁忙道：“早喫過了。”
他們兩人說話時，一個隨意地坐在凳子上打絡子，一個拘謹的門檻外垂手站着。
黛玉看了一眼門外的李石頭，笑道：“你在外面一動不動的站着，難道不冷？”
李石頭忙道：“不冷。”
雪雁瞥了他一眼，笑嘻嘻地拆他的臺，“別信他的話，他是害怕姑娘纔不敢進來。”
黛玉看李石頭道：“我又不會喫人，你怕我做什麼？”
李石頭忙擺手道：“我並非怕姑娘，而是我也曾在大戶人家裏做過短期的幫工，知道里面的一些規矩。”
“哦？”黛玉起了好奇心，託着腮看他，“你倒是說說有什麼規矩？”
李石頭便道：“大戶人家的姑娘都是被養在深宅大院的金枝玉葉，我們這種卑賤的小廝不可靠近，我曾聽雪雁妹妹說，林姑娘原是揚州巡鹽御史的女兒，又是前面賈老太太的外孫女，有這樣尊貴的身份，家裏必定有許多規矩，所以我才站在門外侍候姑娘。”
黛玉先還笑，最後只搖了搖頭，道：“對前面寧榮兩府的女兒家來說，的確有這些規矩，但對於我這個沒爹沒孃的人而言，卻沒那麼多顧慮。”
見李石頭擡頭望過來，黛玉笑問：“你也常見我和你東家一塊喫飯說笑，可曾見我們倆彼此躲避過？”
李石頭認真想了想，而後搖頭道：“沒有。”
“既然沒有，便應該知道咱們家沒這些規矩，不要在外面吹冷風了，快進來暖和暖和吧。”
李石頭仍是不肯，俯身低頭道：“東家是了不起的人，他自然配與姑娘一處說話一處喫飯，我沒有東家有本事，不敢效仿東家。”
黛玉笑道：“你東家的確有本事，不過並非只有有本事的人才配與我同處一屋，你快進來暖和吧，天這樣冷，若是讓你東家看見了，說不定還誤會我是個心狠手辣的主子呢，這話我也說錯了，我並非什麼主子，只是你的老闆而已，我付錢，你付出勞動力，咱們是平等合作的關係，並非主僕。”
什麼勞動力？什麼平等合作？
李石頭睜着迷茫的眼睛，聽的一臉懵。
雪雁站起身去拉他：“傻小子你就進來吧，咱家裏也有規矩，只是和別家的規矩不同罷了，咱們姑娘和東家一貫憐惜人，你雖是個小廝，卻斷沒有數九寒天讓你在外面挨凍的道理，平日裏也是可以和姑娘同處一室的，只是別進姑娘的臥房便是了。”
李石頭被拉進室內，果然覺得渾身一暖，舒服的讓他不由自主地放鬆了身體。
雪雁又道：“也就咱們家的規矩這樣松，若是在前面那兩府裏，你敢踏足姑娘們的院落，他們能生生卸了你的胳膊腿兒。”
黛玉笑着搖搖頭：“倒也沒那麼嚴重，你別故意嚇他，大戶人家嚴防着家裏的小姐與外面的男子接觸，是害怕家裏的小姐少不更事，輕易被男子的花言巧語哄騙了去。”
雪雁若有所思道：“按這樣說也是有理的，那怎麼姑娘你……”
她正要問，擡眼見了正喫粥的黛玉，頓覺自己問錯了話，連忙住了口。
黛玉停下了手裏的動作，託着腮，似笑非笑地問她：“我怎麼啦？”
雪雁捂着嘴，搖搖頭。
黛玉接下了她後面的話：“怎麼我還偏偏和翟南待在一起？”
雪雁仍捂着嘴，眨了眨眼，以示點頭。
黛玉笑道：“我以前也覺得男女授受不親，但過了這些日子，我便改變了想法。”
雪雁呆呆道：“喝耳蒙是什麼？”
黛玉笑道：“是身體的一種激素，會影響人的情緒。”
雪雁還是一臉懵：“激素又是什麼？”
黛玉揮揮手：“是什麼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這種東西會讓你產生喜歡的情緒就是了，比如你遇見了……他。”
李石頭愕然道：“我？”
“對。”黛玉點頭道：“比如雪雁遇見了你，看你的第一眼必定有些好奇，若是你們只是擦肩而過也就罷了，若是有機會說上話，能相處個十天半月，雪雁必定會對你心生喜歡，而你對她亦是同樣。”
兩個人聽了，俱羞紅了臉，雪雁嬌嗔道：“姑娘說什麼混話？”
“我哪裏說混話？我說的明明是事實，我看你倆今早歡聲笑語好不高興，這會子又羞什麼？”
雪雁以爲黛玉是在藉此教訓她倆走得太近，又氣又羞，當即落了淚。
“哎呀，你別哭，我沒有別的意思。”黛玉慌忙走到她身邊拭淚，道：“男女本易產生好感，這原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就是我，與翟南初相識時也不免對他心生歡喜，我說這些原是教你看清自己的心，以免你以後容易被哪個混賬東西哄騙了過去。”
雪雁稍止了淚，擡眼瞧她：“姑娘也喜歡東家？”
“啊……這個，有一點喜歡。”親口說出自己喜歡的人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不過好在她也是在紅塵中打過滾兒的人，就紅了那麼一會臉，便大膽放開了。
“你東家腦子活，會掙錢，我對他心生歡喜也是正常的。”
雪雁天真道：“那姑娘被東家哄騙到手了？”
“那到沒有。”黛玉捏了捏她的鼻子，“這正是我要對你說的，男女之間心生喜歡很正常，但我們要懂得剋制，不是剋制自己的心，是剋制身體裏那些洶涌的激素，激素上升了，很容易便喜歡一個人，激素下降了，又很容易不喜歡了，喜歡一個人很容易，可若想長久相伴卻不容易，比如這碗粥吧。”
她指了指桌上已喝了半碗的瘦肉粥，道：“姑娘家可能喜歡甜味，男子可能喜歡鹹味，亦或是姑娘家喜歡淡的，男子喜歡辣的同樣都是一口鍋裏熬出的粥，該按誰的口味來做呢？”
雪雁道：“當然按姑娘家的口味做。”
黛玉：“那男子想必喫不慣，時日常了可是要吵架生氣的。”
雪雁皺眉道：“那便按男子口味做。”
黛玉笑道：“你喜歡甜食，若是要你天天喫辣，你能受得了？”
半晌沒說話的李石頭突然道：“今天甜食，明日鹹食，大家換着來不就行了？”
黛玉道：“若是能互相體諒換着來，那說明姑娘和男子皆是明理之人，這樣的人即便不是那麼契合，也不會隨便分開，就怕那種不講理的人，一味的按照自己的意願來，那對另一方豈不是一種折磨？”
雪雁和李石頭皆點了點頭。
黛玉接着道：“一人往往有千面，他見你時，必定拿出自己最好的一面，等將你哄騙到了手，時日一長，逐漸露出惡臉來，無論做什麼事都按照自己的意願，更甚者酗酒賭博，打罵不休，若是遭罪的一方是男人，大不了休妻便是，可若是遭罪的一方是姑娘，那姑娘能輕易休夫嗎？”
李石頭皺眉道：“從來只有休妻一說，哪有什麼休夫？”
黛玉嘆道：“咱們這俗世，連休夫一說都沒有，可見結了親的女子無法輕易離開男子，倘若以後雪雁碰到了兩面三刀的男子，想休夫也休不成，豈不是要遭罪一輩子？”
雪雁設想了一下自己的遭遇，當即嚇白了臉，扯着黛玉的衣袖道：“姑娘要幫我做主。”
“我幫你做主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你自己有一雙雪亮的眼眸和冷靜的心。當面對相識不久便心生歡喜的男子時，要懂得剋制，要給雙方留下足夠的時間去了解彼此，稍稍等待一些時日，等激素稍微下降些，你才能更清楚的看到對方的優點和缺點，才能看清對方適不適合你，也才能更好的保護自己。”
雪雁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眼睛不由自主地轉向李石頭，而李石頭亦看着她，兩人目光相撞，又在下一刻慌忙移開了眼。
黛玉看到了也只當沒看見，漫不經心道：“再扯回大戶人家將女兒束之高閣的話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