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機場，手裏握着那張紙，“湖北武漢……”
“喂？請問是路先生嗎？”
……
“您託我們調查的事有些進展，不知道您現在有空嗎”
……
“您給我們的那幾個電話號碼，除了最近一個仍在使用，其他的因爲時間太過久遠已經無法查詢，之前您提到重點關注和‘湖北’有關聯的信息，我們發現最後一個手四年前曾頻繁呼入一個號碼，歸屬地是湖北武漢，至於呼入的號碼，已經很老，我們老闆和當地的運營商聯繫，發現這個號碼當年是被人統一批發到一個工地，工地的地址是武漢市……”
……
就是陸柃手裏的地址。
下飛機後直接從機場打車沿機場高架往南走，取墨家湖樞紐下高架，城市大道寬敞又擁擠，經過5個紅綠燈路口轉小路。
武漢6月的氣溫已經相當炎熱，巷子邊的花壇種了許多杜鵑，火紅盛開，就像燥人心肺的烈焰。
“水秀苑”，陸柃看着門口的標牌默唸，再次確認地址，沒有錯。看來是自己想錯了，這麼多年，曾經的郊區工地早就變成城市發展的一部分，至於沒有具體的街道指稱的地點，也並不都是傳說中像鬼蜮那樣的三無地帶。
他站在巷子中間，揹着書包戴着帽子，半個臉孔掩蓋在黑暗中，外形卻依然是人羣中無法忽視的醒目。
小區門口放着一張破舊躺椅，穿保安制服的中年人躺在椅子上，自陸柃下車開始就一直盯着他，“年輕人，看你東張西望的，找什麼？”
陸柃走近，“大叔，我來找個人。”
保安迷惑，“找人？”
“嗯，我小姨和家裏鬧矛盾離家出走，聽說以前住過這個小區，我媽讓我來看看。”
保安接過紙條，“是這裏沒錯，知不知道住的哪棟樓哪套房啊？”
陸柃失落搖頭，“只知道她租的是朋友的房子，我帶了我小姨的照片想找人看看，說不定能被她朋友認出來，這麼多年，家裏很着急。”
保安伸頭看遞過來的照片，嚯，這麼漂亮，不會是大明星吧，擡眼再看陸柃，因爲視線壓低，從帽檐下得以看清陸柃的全部五官，看他的穿着，看他腳上的鞋，不就是兒子前一段時間吵鬧着要買的那雙嗎？做保安掙的幾塊錢哪有能力負擔那麼貴的奢侈品哦，爲這事家裏好幾天不得安寧，“長得倒是挺像的，怎麼有這種事情？”
陸柃無聲笑笑，把照片收回袋子，“大叔，我進去在看看行嗎？不上樓。”
保安撓頭，“那不太好吧，我們有規定的，”可是看着陸柃誠懇的表情又覺有些同情，站起來，“哎，反正這裏也沒什麼事情，我跟你一起去，嗨，老張！幫我看一下門口！”
“哦！”穿白衣服的男人從巷子口麪店裏探身出來，“收到！”
“你小姨是什麼時候到這裏住的？爲了保障業主的安全，我們小區都有房屋租借登記的,翻一番說不定會有線索呢。’保安背手打頭走，陸柃跟在後面，“她已經二十多年沒回家了，聽說這些年東走西走，具體哪年住在這裏我也不知道。”
“啊？二十多年？！”保安喫驚不小，“你們家裏不擔心的？！那可是失蹤人口了！”
“長輩倒還好，她每年都會往家裏送消息。”
“嘖嘖，估計困難了，”保安轉身打量陸柃，神情專注之下粗短的眉毛和細小的眼睛幾乎連在一起，“我看你們還是趕快報警，或者貼尋人啓事嘛！”
陸柃身材高，可以穿過被花枝爬滿的鐵欄杆看到小區外的情況，半荒廢半耕種的農田，拉滿橫幅的駕校練車場，稀稀疏疏只幾棟高樓的新建樓盤。
“哦，不方便？”保安意會意，前段時間聽說市裏高級領導的小孩和人私逃走，家裏怕醜事傳出去讓人笑話，偷偷派了不少人到附近找。看這個小夥子，長得這麼氣派，應該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孩。哎，看來不管富貴貧窮，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哦。
陸柃對保安千變萬化的豐富臉色不做理會，只笑着點頭。走到護欄邊擡頭向上看，10層的水泥樓房，外牆貼的還是舊時流行的白色瓷片，不少已經損毀脫落，“大叔，這個小區建成入住應該有十多年了吧？”
“喔~那不止了，起碼有二十多年，聽說中間還換過開發商嘞，不過具體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了。”保安走到躺椅前重新坐下，“老張！”
麪點老闆正端一盆熱氣騰騰的廢水往門邊的水溝裏倒，“早上剛送羊肉，來嚐嚐？”
“嘿！~”保安擡手拍拍褲兜，“兜比臉還空，還羊肉！”
陸柃意會，“大叔，剛好飯點，一起喫點？我還要很多問題想要請教你。”
保安面上紅紅，不知道是激動還是其它，“不要不要，你小年輕請我老頭子喫飯？不好意思的啊。”
陸柃笑笑，溫言再請一邊，最後兩人坐在麪點，點了三斤羊肉，一打啤酒，幾乎都進了保安的肚子，陸柃受不了有腥羶味的食物，只夾兩筷子醋溜白菜。
從小區過去兩個路口，有一家橘子酒店。陸柃要了20層向南的大牀房，從窗口往外眺可以看見秀水小區的整個樣貌，典型的90年代商品房設計，在周圍高樓的襯托下簡直可以稱爲寒酸。
陸柃靠在窗邊，有些煩躁。
怎樣才能找到當初的施工隊？
既然頻繁呼入，應該是比較要緊的事情吧，不然江坷也不會買機票直接飛來武漢。
半個月內持續使用的號碼，肯定就是本人的，這個本人到底是誰呢？和購入號碼的施工隊又有什麼關係，怎麼找到他呢？
陸柃看着劃過藍天的白鳥，突然想起私家偵探所說的那個運營商，立刻打電話過去詢問運營商的背景和聯繫方式。聽說年紀已經很大，聽力也不太好，那麼電話聯繫肯定行不通，只能找機會親自去拜訪了。
牀頭櫃上擺着一疊城市指南，花哨的封面上嵌着四個醒目大字，‘湖北武漢’。
最初是怎麼注意到湖北的，應該實是江坷和父親離婚前的最後一個除夕夜。
那時江坷已經受傷，情緒很不穩定，父親、奶奶……家裏所有人都對小心伺候，不管吵鬧也好，打砸傢俱擺件也好，從無半句責備，幾乎是百依百順。
除夕那天晚上，江坷躲在房間裏不願意喫飯。父親已然被折磨得心力交瘁，奶奶心疼不過，握着陸柃的手，對他說，“去叫你媽媽出來一起喫團圓飯，你媽媽最愛最聽你的話了，乖，去吧。”
陸柃自溺水以後身體一直不好，再加上內心恐懼，始終不敢接近江坷，可他看着老人祈求的眼神根本無從拒絕。
他移動僵直的腿腳一步步挪上二樓，就在擡手敲門的一瞬，見房間內傳來江坷刺耳的呵呼聲。她在和人通話，可能是太過憤怒，兩句話後，手機被砸到門板上發出嘭聲巨響，緊接就是一句男聲方言。
男人的聲音持續十秒鐘左右，電話被斷掉。
就是那十秒鐘的聲音，被陸柃牢牢刻在回憶當中。幾年後，他開始收集全國各地的方言，來回聽，反覆複覈，終於找到了和男聲完美匹配的調律，湖北話，是湖北武漢當地的方話。
十六年前的湖北武漢，四年前的湖北武漢，一定不是巧合。
陸柃拿起指南隨意翻看。
媽媽，你這個騙子，你到底隱藏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