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欲蓋彌彰 >第九章:徐仁銘,何許人也?
    酒吧吧檯的一側角落裏坐着一個男人。

    他身着淺藍色的西裝,深藍色襯衫,打着領帶,胸前口袋裏露出手帕一角,腳上是黑色的拷花皮鞋和繡着深藍色玫瑰圖案的黑色羊毛短襪。他乾淨整潔,一塵不染,看上去相當年輕,三十五、六歲的樣子,行爲舉止間透露着成熟男性滿滿的荷爾蒙和與生俱來的高貴。

    李牧離開咖啡館後,心情糟糕的他,再次選擇來到了公司附近的那家地下酒吧。當他第一眼看見這個男人時,總有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此時,男人在抽菸,肘邊放着一杯高高的、淡琥珀色的酒水。而李牧識趣的——不想叨擾眼前這位像是裝滿了故事的男人,安靜地坐在了吧檯的另一側角落。

    “我喜歡酒吧傍晚剛開門時的樣子。屋裏的空氣還很清新涼爽,一切都閃閃發光。我喜歡吧檯後面規矩排列的酒瓶,還有發光的酒杯以及那種期待的感覺。我喜歡看着調酒師調製當晚第一杯酒,把它放在的杯墊上,旁邊再放上一塊疊好的餐巾。我喜歡在安靜的酒吧裏,心平氣和地喝着當晚的第一杯酒——那種感覺太美好了。”男人歇斯底里地說着。

    李牧感到莫名其妙,他探着腦袋仔細環顧四周,最終確定這個男人如果不是對着空氣在自言自語,那隻能表明他在跟自己說話。“你說什麼?我聽的不是很清楚。”李牧好奇的開口問道。

    “我說自己比較喜歡安靜的酒吧。”男人緩緩扭過頭,面無表情地望着李牧,眼神裏滿是疑問。

    “我也是。”李牧抿了口酒,隨聲應答道。

    “我叫徐仁銘。很高興認識您。”

    “額,李牧,幸會。”

    “酒和愛情很像,”徐仁銘斜仰着身體,一隻手拖着沉甸甸的下巴,另一隻舉着晶瑩剔透的高腳杯,若有所思的說,“初吻很神奇,第二次很親密,到了第三回就成了例行公事,久而久之,感情就會變淡,直到把你拋棄,不過酒有一個好處,起碼能夠讓你忘卻今天的煩惱。”

    “你想得太多了,這樣可不好。”李牧簡單地安慰道。

    徐仁銘環顧四周,打了個哈欠。“我最近睡得不好。這裏挺不錯的,只是過不了多久就會人潮涌動,你看那些該死的酒鬼已經開始躁動不安了。”

    “放鬆些,來酒吧的人無非有兩種,一種是娛樂消遣,另一種便是買醉消愁。”李牧好心勸解道。

    徐仁銘喝乾杯中酒,把杯子倒過來,看着一滴酒在杯邊慢慢凝結,然後顫抖着墜落。

    “我替她難過,”他緩緩的說,“毋庸置疑,她是我們三年婚姻的背叛者。但也有可能她是以某種疏遠的方式繼續喜歡着我。終有一天,她會爲自己的選擇而後悔,她會需要我,到那時我會選擇不要她。”

    李牧不確定男人到底想要表達什麼,或許他只是喝醉了,在胡言亂語。然而隻言片語中,他清晰地感覺到這個失意的男人似乎被他深愛的女人拋棄了,就像現在的自己,他有理由相信王秋弱出軌背叛了自己。有那麼幾秒鐘,他甚至懷疑這個傢伙像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與其說他在安慰徐仁銘,但不如說是徐仁銘在安慰自己。

    “失戀了?”李牧緩過神來,假裝漫不經心的問。

    “我愛的人跟其他人跑了。”徐仁銘隨口嘟囔了一句。這讓李牧內心直接發怵。男人的經歷竟然與自己如此地相似,如果他不是有意惡搞自己,又不是在開天大的玩笑,李牧當場就想與這位仁兄歃血爲盟,拜把子,結兄弟。可理智告訴他,世事無常,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幸,或許只是碰巧了而已。他沉默不語,悄無聲息的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支香菸點燃,他需要緩解下此刻複雜的心情。

    “你說我還有希望嗎?”徐仁銘舉起空杯,重重的往吧檯一放,杯子嘣的一聲,發出碎裂的聲響。帥氣的調酒師投來了驚訝的目光,但沒有說話。

    “什麼?”李牧被香菸嗆了一口,清了清喉嚨,滿臉疑惑的問。

    “把她找回來。”

    徐仁銘的話就像一根根尖刺深深地扎入了李牧破碎敏感的心,一團怒火莫名地升起。他突然怒吼道:“我tmd的怎麼知道!”

    或許男人已經料定如此,又或者終究還會爲這突如其來的一句問候而感到震驚,他表情複雜,似笑非笑。“對不起。您看,那些該死的女人們又要搔首弄姿,擠眉弄眼,叮叮噹噹地晃動手鐲,施展那套經過包裝的魅力了。然而過一會兒,這種魅力就會散發出一陣淡淡的,但卻明白無誤的汗臭味。”徐仁銘在轉移話題的同時似乎還想借臺上奮力表演的女人來表達自己內心的不滿。

    李牧默不吭聲。在他看來,上帝賜予人類言語,並不是用作訴說自己的不幸和隨意的抨擊他人。他開始討厭眼前的這個男人。“她們也是人,會出汗,會變髒,她們也得上廁所。你指望什麼呢——玫瑰色的薄霧中翩翩起舞的金色蝴蝶?”

    “我並不痛恨女人,然而女人的背叛卻讓我心如死灰。”

    李牧看着他,過了一會兒才說:“你真的很會出售自己。似乎全世界都沒有比你更慘的了。”

    “是啊,我知道。我是個軟弱的人,沒有勇氣,也沒有雄心。我放着一片花叢置之不理,卻神奇般地單戀着一枝花。我這樣的人一輩子只擁有一次輝煌的時刻,在鞦韆架上完美的一蕩。然後餘生就花在儘量不從人行道摔進臭水溝了。”

    “何必說這種話?”李牧把口袋裏的香菸放在了吧檯上,用力一推,緩緩地滑到了另一側。

    徐仁銘紳士般的用指尖輕夾着香菸,猛吸了兩口,臉上掛着一絲淡漠的微笑。“你應該問的是,她爲什麼會離開我?”

    “那好,我確實想知道,總可以了吧。”李牧斜眼瞟了對方一眼。

    “因爲那個男人比我更年輕,長得還帥。關鍵愛情需要精心呵護,而呵護的主要成分——孩子缺失了,我無法生育。”

    “你,你說什麼?”李牧惶恐不安的站起來,尖叫着。如果說徐仁銘前面所說的一切,只能表明兩人的經歷相似,那麼兩個無法生育的陌生人在同一家酒吧撞上的機率又有多大呢?李牧完全不敢相信,他甚至懷疑眼前的這個男人曾經調查過自己,這也讓他突然想到了帶走王秋弱的那個男人。沒錯,他看上去和那人的身形居然如此相似。

    李牧的臉逐漸變得扭曲起來,他陷入了一種怨毒的狀態,交織着慢慢煎熬的痛苦和無處發泄的怒火,他的雙手瘋狂的抖動着,而指甲已經深深地插入了掌心肉。他憤怒的衝上前去,一把扯住了徐仁銘的領帶,惡狠狠的怒視着對方。“快說,你tmd到底是誰?”

    徐仁銘舔了舔嘴脣,慢條斯文的說:“哈哈,我是個酒鬼,我是個loser,我叫李牧。真有意思!”

    李牧咬着牙朝徐仁銘繼續咆哮道:“瘋子,想找死的話,我成全你。”說着便是一記刺拳,在空中劃過一道完美的弧線,朝對方紅暈的臉頰重重打去。緊接着,徐仁銘的嘴角緩緩流出了鮮血,可他卻在瘋狂的笑。笑的異常猥瑣,笑的令李牧膽戰心驚。似乎他有意激怒李牧,就像故意挑釁,而他的目的卻讓人猜摸不透,說不定他只是想讓一個陌生路人狠狠的教育下現在頹廢的自己,又或者他在試探對手,企圖找出破綻。

    李牧又給了徐仁銘的腦袋一下,這次就沒有那麼客氣了。但對方仍是紋絲不動。緊接着,李牧朝他身上猛猛的踹了一腳,而對方還是沒有還擊,他只是從地面上緩緩爬起的那刻,順勢啐了一口鮮血,然後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土。

    周圍的喫瓜羣衆越積越多,有的人在苦口婆心的勸架,有的人在瘋狂吶喊着繼續,還有的人在無動於衷的伺機觀望。李牧突然也大笑起來,笑得像個白癡,根本停不下來。這個瘋狂的世界,讓他不明所以,讓他感到陌生恐懼,讓他心生厭惡。

    李牧繼續死死的盯着徐仁銘。他的眼神裏透露着期許答案的焦灼,也隱藏着茫然無助的黯然神傷。他明白這個男人不會再給出自己想要的答案,起碼現在不會。但無論怎麼樣,在這個男人身上,他似乎發現了自己的身影,那個因爲丟失妻子而驚慌失措的自己,那個因爲膽小懦弱而選擇原地徘徊的自己,那個逆來順受,從來不懂得反抗的自己。他疲憊的再次回到高腳凳上,打了個響指,點了杯“昨日再現”。沒錯,就是黃思若請自己喝的那款飲品,只是這次品嚐起來卻更加爽口。因爲他想通了一件事:徐仁銘這個傢伙到底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已經有了足夠的勇氣去面對接下來發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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