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葉孤城醒來已經過了半月,從一開始只能臥牀到能出門走動,只用了半個月,這無疑要感謝西門吹雪高超的醫術,然而,葉孤城的傷勢還不曾徹底痊癒,穿心一劍對於任何人而言都絕對是致命的,活下來已是不易,更何況是恢復如初。縱有天助,葉孤城也不可能再達到頂峯了,他的根基已損,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如今最好的情況也不過是達到之前八成功力,而這需要的是不知道多久的漫長時間。即便如此,這對於任何人來說都已是天幸,然而,不得不說,若這世間再沒有那無瑕無垢的一劍,豈非是這天下的憾事。

    現在的葉孤城無疑很虛弱,前所未有的虛弱,他的身體甚至連塞北的寒風都抵禦不了。然而,此刻的葉孤城很自在,任何一個擁有力量卻驟然失去的人都不會有的自在。

    雪白的披風是上好的貂裘,手中是精緻的雲紋暖爐,梅林深處冷香環繞,如夢似畫。這是西門吹雪練劍的地方,葉孤城的墓便選在此處,西門吹雪爲葉孤城選了一處景色極佳的清淨地,除了西門吹雪不會有任何人打擾的清淨地。自然,如今不需要了,而這片梅林,在西門吹雪將葉孤城的墓地定下的時候,西門吹雪就已經給予了葉孤城來這片梅林的資格。

    葉孤城不曾來過塞北,居於南海的葉孤城很少踏足中原。葉孤城知道萬梅山莊,卻從不曾見過它的全貌,萬梅山莊是什麼樣子的,這個問題,便是全天下也沒有幾個知道的。如今,身處梅林之中,紅梅似血,白梅勝雪,萬樹齊開,塞北清風拂過,花瓣飛舞,冷香沁神,葉孤城明瞭,萬梅山莊不愧其名。這是全天下最適合西門吹雪的地方,只有這樣的地方,才養的出西門吹雪這樣的劍客。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生死之間,有大機緣。一場死而復生,沒人知道葉孤城遭受了什麼,也無人知道他得到了什麼。

    風,無形的風揚起墨染的髮絲,鼻翼之間是淡淡梅香,這一刻,天地俱靜,唯這無形的風。

    閉合的眼前盡是黑暗,指尖微涼的觸感卻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峯,胸膛之處的滯澀不及這天地之力,無形之中,葉孤城悟了,他似乎看到了,看到了天地的力量,看到了規則,也看到了大道。

    那一刻,身體變得很輕,輕的彷彿脫離了苦痛的禁錮,脫離了那具虛弱的皮囊,葉孤城的靈魂彷彿融於天地,以另一種視角看着這天地間的一切,他似乎看到了很多,斗轉星移,滄海桑田,他又似乎什麼都沒看到,混沌蒼茫,一切皆無。冥冥之中,葉孤城觸及到了什麼,那是枷鎖,一條來自天地的鎖鏈滿是裂痕,葉孤城懂了,他悟了,他伸出手掌,輕輕一扯,扯碎了鎖鏈,不費絲毫力氣,而後,輕鬆,前所未有的輕鬆,葉孤城明瞭,這個給予他生命,卻也禁錮了他的世界終於不能再留住他了,他留在這裏的時間不多了……

    “恭喜。”

    許久,冰涼中帶着一絲暖意的聲音喚回葉孤城飄離的意識,葉孤城睜眼,他不曾警惕,無疑,現在的葉孤城很虛弱,但這並不意味着葉孤城能任人宰割,如果有人被這虛弱的表象所欺,那將會是最大的笑話。更何況,萬梅山莊之中,能來這裏的只有一個人。

    “吹雪。”

    半個月很短,半個月很長。這段時間足夠將“葉城主”變成“孤城”,也足夠將“西門莊主”換爲“吹雪”。

    西門吹雪不知道葉孤城經歷了什麼,但他感受到了那股劍意,自葉孤城醒來便消失的劍意,這一刻凜冽肆意,純粹的劍意完美融於天地之中,仿若這風,無形,仿若那雲,無相。毋庸置疑,葉孤城突破了,西門吹雪喜悅,爲這個他認定的對手喜悅。

    葉孤城看向西門吹雪,“莊中有事。”

    突兀之言,滿是篤定。

    西門吹雪道,“陸小鳳來了。”

    是了,此時此刻,是葉孤城藥浴的時間,西門吹雪今日來遲了,若非有事耽擱,他絕不會遲到。

    葉孤城瞭然,“他遇到麻煩了。”

    西門吹雪聞言促狹一笑,“他生來便與麻煩親近。”確實,陸小鳳總能遇到麻煩,無論是自找的還是被找上門來的。

    葉孤城看着西門吹雪面上笑意,不覺亦是笑了一笑,不知爲何,陸小鳳的朋友,似乎總是樂於看到他倒黴的樣子,這一點,即便西門吹雪和葉孤城,亦是不能例外。

    葉孤城望向遠處,那是萬梅山莊酒窖的方向,毋庸置疑,陸小鳳定然在那裏,“此次,他遇到何事?”

    不知是否是錯覺,西門吹雪的聲音冷了幾分,“幽靈山莊。”

    “幽靈山莊。”葉孤城重複,意味不明的語氣,滿是難測的心思,“我欲出莊一趟。”

    “何時。”西門吹雪不曾問及葉孤城去向,那是西門吹雪給予葉孤城的尊重。

    “明日,不知可行否。”葉孤城詢問,他的身體還很虛弱,但他已沒有時間調養,他必須去安排好他的後事,此界已不再允許他拖延。

    “藥浴可停,藥需按時服用。”西門吹雪思索了一番,又問“多久。”

    “一個月。”葉孤城心中思量,以自己此時的身體,一個月應該夠了。

    “該藥浴了。”西門吹雪點頭示意,轉而向後山行去。

    葉孤城聞言跟上西門吹雪,半個月以來,葉孤城對這片梅林已然了熟於心。行至深處,映入眼簾的是玉砌成的池子,汩汩活水自山壁流入池中,嫋嫋水汽環繞,葉孤城脫去外裳,便入了池,池水觸及皮膚,漫過身體,是熟悉的溫熱,葉孤城眉梢舒展,爲寒風所迫的身體也漸漸回暖。葉孤城看向西門吹雪,那人正將調好的藥液倒入池中,似是感受到葉孤城的目光,轉向葉孤城,目露詢問,葉孤城搖了搖頭,閉上了雙眼,心中卻是一嘆。

    爲了給葉孤城準備藥浴,西門吹雪特地命人尋了暖玉砌了這池子,又費心引了溫泉水,之後更是親自調試藥液,每日陪伴在葉孤城身旁。諸如此類,種種行爲,不可謂不盡心盡力。時至今日,葉孤城孑然一身,更是身負謀逆之名,西門吹雪仍以知己相待,怎不叫人感嘆?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得一知己如斯,夫復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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