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沒想到舒朗會去請榮老夫人,更沒想到他會成功。一來這位老夫人衆所周知的不理俗事,尋常不出椿齡堂半步。二來,這其中還牽扯着一樁陳年舊事。

    認真計較起來,如今的榮伯爺並非榮老夫人親子。

    老夫人一生與老侯爺育有一子一女,兩人感情甚篤,可交託生死。當年老侯還未封侯拜相,旁人只客氣稱他一聲榮將軍。

    榮將軍隨先帝征戰南北,他們的大兒子榮軒更是得先帝重用,先帝將其帶在身邊親自教養,是真正的允文允武,能當大任,先帝常言“軒兒猶如朕之半子”。

    若他還活着,榮家絕不是今日之光景。然天下將定前,榮軒於一次刺殺中爲救先帝,重傷不治身亡。

    榮將軍夫妻因長子離世大受打擊,先帝欲撫慰二人的喪子之痛,爲榮夫人所出之女榮語和他第六子賜婚,婚後準夫婦二人住在榮家。

    然時移世易,當年的六皇子如今是鎮守北疆的鎮北王,身爲鎮北王妃,榮語隨丈夫久居北疆不得回。

    即便後來榮將軍得封慶城侯,失去長子的榮老夫人依然無法展顏,直至幾年前榮老侯爺離世,榮老夫人徹底不出椿齡堂一步。

    所以,榮橋這爵位來由吧,其實是撿漏他嫡兄榮軒的。

    旁人看來他運氣極好,□□老夫人怎麼想誰又知曉?

    榮老侯爺離世後,榮老夫人在軍中舊將跟前都比榮橋這個日日隨軍操練的伯爺更能說得上話。

    只因榮橋本身才幹平平,和驚才絕豔的榮軒相比,就更拿不出手,當年並未有什麼突出功績,昔日舊將也不過看在榮老侯爺夫妻的面兒上,對他有個香火情罷了。

    尤其他生母還是通過不光明的手段生下的他,若不是當年榮老夫人寬宥,榮橋可能根本沒有來這世上走一遭的機會,早隨他生母登極樂而去。

    榮家這筆糊塗賬上了年紀的老人皆有所耳聞,不過隨着先帝離世,榮舒堂在新帝面前嶄露頭角,一代新人換舊人,往事漸漸無人提及。

    年輕一輩中便也很少有人知曉,衆人只曉得榮家祖上跟隨先帝南征北戰,戰功赫赫,因此對榮伯爺也多幾分敬重。

    可瞧着頭髮幾乎全白的榮老夫人在劉嬤嬤的攙扶下,一步步走進議事堂,那些被榮伯爺刻意遺忘的過往,瞬間全部涌入腦海,讓他頭腦發暈,嗡嗡作響,幾乎站立不住。

    尤其對上老夫人那雙沒什麼情緒的眼,他好像又一次回到了早被他遠遠丟棄的那個永遠活在恐懼中的幼小孩童時期。她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心尖兒上似的,叫他疼的喘不過氣,又無法反抗。

    直至老夫人在劉嬤嬤的攙扶下坐在了首位,榮伯爺才強打起精神,有些恍惚的詢問:

    “母親,舒朗不懂事,爲了這些小事打攪您清淨,回頭我定好好說他。這裏交給兒子處置便可,沒必要勞動您辛苦一遭,不若兒先送您回椿齡堂休息?”

    榮老夫人對他的話置若罔聞,一雙銳利的眼睛瞧着議事堂外,聽不出情緒道:

    “外間好似動靜不小,該是客人上門了,去將人都請進來吧,勿要失了禮數!”

    言罷也不管榮伯爺是何表情,偏頭看了舒朗一眼,招手道:“過來,讓祖母瞧瞧。”

    舒朗乖乖湊過去握住對方有些冰有些涼的枯手,不出片刻,榮家族老和柳家長輩們依次進門,見到此番場景,均面色幾變。

    可奇異的是,這些人瞧了榮伯爺幾眼,最終埋頭,好似默認了什麼。

    榮伯爺面色難看,榮舒堂好似從中嗅到了什麼氣息,猶疑的看向母親。

    榮夫人回他一個“安心”的眼神,簡單和孃家父兄問好,便眼觀鼻鼻觀心,不再言語。

    待衆人落座,榮老夫人更是不用任何鋪墊,用眼神掃視一圈,議事堂瞬間安靜的落針可聞,她老人家對這效果十分滿意,緩緩開口:

    “不論諸位今日受誰之邀,因何事登門造訪,你們的事且先放一放,讓我老婆子做一回喧賓奪主之舉,講完我的事,接下來你們隨意。”

    也不等其他人客套些“不妨事”,“老夫人但說無妨”之類的廢話,她直言:

    “當年我兒身亡,先帝欲過繼一子爲我榮家繼承香火,老婆子不識擡舉拒了先帝好意。後先帝爲老侯爺封賞爵位,老侯爺又言軒兒已故,無人知他心意,自請將一等侯降爲三等候。”

    聽老夫人說起這些往事,榮家族人紛紛垂下頭,不敢叫老夫人瞧出他們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要說族裏對老侯爺的做法沒有怨氣是不可能的,原本可傳三代,造福子孫的侯爵,硬生生給推了。老侯爺一死,好端端的侯府立馬成了伯府,依附在這顆大樹上生存的他們誰心裏沒怨氣?可誰敢說出口?

    老夫人可不管這些人想什麼,都是一羣躺在丈夫和兒子身上吸血的蛭蟲而已,未建寸功,只思喫拿卡要,平日懶得搭理,此時也不在意。

    接着道:

    “老侯爺在將爵位傳給榮橋之前,請族中老人和親朋故交前來見證,唯一的要求便是日後要他給軒兒過繼一嫡子繼承香火。”

    榮老夫人看向親家柳大人。

    柳大人頷首:

    “不錯,當年我與榮兄共同效力於先帝帳下,志趣相投,結爲知己。軒兒是我們看着長大的,你我兩家結親前我便知曉此事,且我家是同意了的。”

    除了毫不知情的榮舒堂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麼,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其他人面上一片晦暗,不知在想什麼。

    榮舒堂見狀將視線轉移到弟弟身上,見他還是那副沒心沒肺的樣子,似乎對此一點都不驚訝,心下有幾分不解。

    忽聽他娘此時突然開口:

    “我嫁入榮家,先後育有兩子,長子自是不能行過繼之舉,便只剩幼子。然當時伯爺膝下只這兩孩子,心中十分不捨,便對老侯爺言明,欲將幼子養到十三歲,培養些兄弟感情,日後好相互扶持,那時再辦過繼之事正好,老侯爺便同意了。”

    說到這兒榮夫人閉口不言,因爲後面的事,不是她的身份能說的。

    但榮夫人不說,舒朗可一直等着呢,在大夥兒各異的神色中,小嘴叭叭,那叫一個暢快,榮伯爺想阻止都沒來得及,就被他把底褲給掀了:

    “所以祖父自來便待我十分親厚,疼我遠超大哥他們,甚至在臨終前將所有私產以及一支私軍留給我,當然這事只少數幾人知情。可惜祖父他老人家沒等到我十三歲便去了。”

    舒朗說到這裏,似笑非笑的看了榮伯爺一眼,幽幽道:

    “之後五公主憑空出世,而我爲了五公主一擲千金,紈絝敗家的名聲漸漸傳開,一日勝一日的不像話,過繼之事便在大家默契不提中,拖延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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