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個彷彿風一吹就能倒的瘦弱男子，真是醫師？
雲星言穿着一身半舊的白裘，沒戴帽子，頭頂和雙肩都積了薄薄一層白雪。
他長身玉立，氣質比那冰雪還要冷上幾分。
彷彿是那天山積年不化的寒冰，是那雪域千年不融的冰蓮。
不知是被寒風吹的，還是人間煙火引誘的，來到這俗世之中，沾染一身疏離又孤寂的悲涼。
他的臉削瘦又蒼白，垂着的眼眸能看到黑密的睫毛，雙脣如那殘春將落的桃花，只帶一絲絲淡紅。
沈沫雪有點猶豫地與楊芳華耳語：“請他進暖閣會不會不妥？”
楊芳華疑惑：“雲醫師看起來凍的不輕，爲何進暖閣不妥？”
“看他那冰雕雪捏的模樣，萬一暖化了怎麼辦？”
楊芳華：……
沈沫雪當然是說笑的，把雲星言請進暖閣，上了一壺熱騰騰的奶茶。
看着他喝了一口之後，十分享受地半眯着眼睛，把一杯奶茶慢慢飲盡。
那一身冰雪味纔算融了一些，行禮道：“草名雲星言，見過沈城主。”
聲音如那屋檐上的滴水墜入冰面，帶着淡淡的寒意。
全程未擡頭，一直垂着眸。
沈沫雪心中好笑，看來自己這魔女的名聲傳的有點厲害。
瞧把這冰塊大夫嚇的，都不敢擡頭看她一眼！
可沈沫雪也不能強迫一個男子擡頭看自己啊！你垂眸就垂眸吧，反正別走摔倒就行了。
沈沫雪沒有婉轉，直接問道：
“聽聞雲先生醫術極佳，我觀雲先生似有不足之症，難道真是醫者難自醫？”
雲星言淡淡一笑，卻也如冬日之風，笑不及眼底依舊帶着涼意：
“確實如城主所說，雲某學醫也是因爲先生不足，自幼會飲食起就先喝藥，喫的藥多了，這醫術就比同輩好上幾分。”
沈沫雪是見識過蕃醫跳大神一樣治病的；也見識過軍醫把傷兵當牲口一樣，拿刀直接切手切腳的。
徐友清只研究了一本赤腳醫師手冊，在豐州就得了個神醫的封號。
所以她對這年頭的醫師能力，着實不怎麼信任。
可沒辦法啊，船艙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找到能用的藥。
她只能把遇見的每一個醫師，當救命稻草來爲竹光治嗓子。
自從那兩次刺客事件之後，能進城主府的人，都是經過層層盤查的。
這雲星言的來歷，楊芳華和胡二都調查過，確實是醫門世家雲家之子。
搜過身，查過藥箱，並且他這身板，沈沫雪感覺一拳能打哭一羣。
便不多疑，把竹光叫了出來，同來的還有大黃。
這隻老虎真是丟盡虎臉，竟然會怕冷，自從天寒之後，它就跟在竹光身後，再不願意去院子裏跟大白小白玩鬧。
竹光進門，雲星言的目光就落在她身上，待看到她身後的大黃，也只是眸光一縮，並未有驚慌之神。
沈沫雪心中好感大增，這個病弱大夫別的不提，膽子倒是挺大的。
不過他連老虎都不怕，卻怕的不敢看自己。可見這魔女的威名有多厲害！
換句話話，咱是比老虎還要可怕的人啊！
雲星言點點頭，讓竹光坐到他身邊。沈沫雪悄無聲息地站到妹妹身後。
雲星言眉梢微動，心中有感，沈城主比外界傳言的更疼愛她的妹妹。
他先給竹光診脈，那手指放在竹光手腕上的時候，竹光不禁打了個寒顫。
他診完脈輕聲道：“竹光姑娘身體很好，脈象平穩。看來這嗓子是外傷。”
接着微擡手指：“失禮了。”然後用手指輕輕撫了撫竹光的嗓子。
沈沫雪握着妹妹的肩膀，明顯感覺到，他那手指落在竹光嗓子處時，竹光又打了個寒顫。
低頭看一眼那修長又蒼白的手指，肯定是跟冰椎一樣涼！
“嗓子也無明顯外傷。竹光姑娘，請張口。”
這纔到了沈沫雪熟悉的看病環節，下一步該拿個手電筒和棉籤看喉嚨了！
可惜雲星言沒這兩樣，他只是眯着眼睛看一眼。
“乳蛾有些紅腫，理應不會影響說話。這樣好了，我先開方藥喝上七天。”
乳蛾就是扁桃體，竹光上次生病之後，扁桃體就腫大起來。雖然她後來吃了消炎藥，卻也沒消下來。
“如果七天後還是不能說話呢？”
雲星言已經在取紙寫方子，他的字如行雲流水，不像醫師的藥方，倒像是書法。
“那便要重擬方子了。這七天裏，我會每天爲姑娘看一次嗓子。”
這是沈沫雪遇到過最靠譜的大夫，不吹牛說大話，小心謹慎，也不像蕃人巫醫那樣跳大神。
她正想說讓楊芳華在城主府安排一處住處，卻聽楊芳華率先道：
“雲醫師就暫住在外城驛站，城主府的馬車會每日接你來府，給竹光姑娘看診。”
雲星言拱手告辭，依舊沒看沈沫雪一眼，直待他走出大門，在院子裏留下一行淺淺地腳印。
離的甚遠之時，他纔回頭，極快速地看了一眼沈沫雪，彷彿被她的樣貌嚇到一樣，又立即垂眸走遠。
楊芳華拿了藥方讓人先送到護理學院給大夫們看看，而後再抓藥。
沈沫雪託着下巴：“你懷疑這個雲醫師？”
楊芳華搖頭：“防人之心不可無，我總覺得這個雲醫師看姑娘的眼神怪怪的。”
沈沫雪失笑：“他全程都不敢看我好不好？可能是被我的名聲嚇到了吧！
削手魔女哎，你們不怕我，外面的人指不定把我想成什麼鬼樣子！”
竹光有點生氣地拉了沈沫雪一把，嘟着小嘴無聲地比劃：
“大姐不許這麼說自己！你一點也不可怕！”
沈沫雪揉揉她的頭：“希望這個雲醫師真有能力，能治好你的嗓子。”
竹光一點也不在意：“不能說話也沒關係的。”
反正只要跟姐姐和弟弟在一起，她一輩子不能說話，也不害怕。
很快藥方從學院傳回來，十幾個大夫都看過，說沒問題，確實是治乳蛾腫大的藥方。
他們又婉轉地表示，竹光姑娘的嗓子跟乳蛾關係不大，因爲之前此類藥方已經喝過，沒什麼效果。
沈沫雪確定這藥方對身體沒別的損害，便讓人熬出一碗，悄悄拿進船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