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林似寒霜見 >第10章 第10章
    邱景從劍上下來時,蕪水門的人已經探過幾人的氣息,見他投來詢問的眼神,便衝他搖搖頭,示意沒留下活口。

    邱景上前去,捏着眼角生着醜陋疤痕的死者的頭,細細觀察他脖頸處那道血淋淋的傷口。血還是新鮮的,屍體上也留有餘溫。那道傷口極細,又殘留着靈力,一看便知是被劍氣所傷。

    桑芷來的略遲些,聽了蕪水門人的話,才知道今夜發生了什麼事情。

    城內有人使用血式咒術,引起了護城陣法的警示,衆人這才火急火燎地趕來。葉落城內從前便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兩名修士在城內比試鬥法,最終兩人都打紅了眼,雙雙使出血式,險些打穿半個葉落城。自那之後,葉落城便對血式極度敏感,在護城大陣中又加了一道術式,特別用以甄別血式。

    今夜衆人匆忙前來,便是爲了避免曾經的慘劇,誰知還是來晚一步。

    桑芷主修的是符術,在劍法上的造詣遠沒有邱景高,因而只是遠遠地對着幾人的屍身掃了一眼。

    “師兄。”她瞧出端倪,“這幾人身上有被靈縛束縛過的痕跡。”

    她伸出細白手指,指向全方天落在地上的手。邱景也隨之看過去。桑芷指尖漫出一絲青色的靈力,隨着手上的動作,空手畫了一道顯跡符出來。

    最後一筆落下時,顯跡符迅速融入周圍虛無,將原本已經四散開的靈式又匯聚起來,顯出它們原本的模樣。

    果真如桑芷所言,不止全方天,其餘三人身上也露出靈縛靈式。

    蕪水門內立刻有人發出驚歎聲:“桑仙友好厲害,我聽說空手畫符是元嬰時才能掌握的。”

    桑芷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臉上很快露出兩抹紅霞。然而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地方,她眼裏的難過一閃而逝。

    邱景誇了她一句,又立刻跟着蕪水門的人去周圍追查線索了。

    這種事情交給劍修就好,符修在築基前都處於修者對戰的劣勢,很快便有人護着前來的幾名符修回蕪水門。

    “桑仙友,聽聞到了金丹期便能修行追蹤符,你如今會嗎?”

    桑芷羞愧地垂下腦袋,“我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還沒有學到那裏。”

    她說的很是誠懇,眼裏亮晶晶的,像是盛了一捧星月。衆人只當她謙虛,沒再問了。

    翻牆躍入,林霜似便倒在牆後的一片柔軟草地上。青綠葉片上凝着潮溼的水汽,林霜似撐着掙扎起身時,摸了一手的溼潤。

    體內靈力翻涌咆哮,在她脆弱的經脈中放肆衝撞,即便解除了血式,這些在金丹中沉寂了太久的靈力仍舊難以平靜。縱然是林霜似這樣極能忍耐疼痛的人,也不免爲這從全身各處傳來的陣痛而冒出一身冷汗。

    她原本就是強撐着才能跑回長樂坊,此刻一回到長澗的地盤,不自覺就放鬆下來,適才靠緊繃着神經才能忍下的痛楚,這會兒決堤似的往外冒。

    林霜似再也經受不住,喉間吐出一口血,眼前一黑,暈倒在草地上。

    再醒來已經是午時。

    柔軟的牀榻和溫暖的被褥將人困在一場不願意醒來的長夢中。

    林霜似緩慢地睜開眼,入目便是自己在葉落城那間房間的翻花錦帳。她腦中空了好一會兒纔想起來自己昨夜做了什麼,只是記憶止於翻牆後經脈傳來的劇痛,其他的一概不知了。

    想來是被人發現後就擡了回來,身上的衣物也沒換,還沾着已然暗沉的血跡。

    林霜似翻身要下牀,腳還沒挨着地,就聽見帳外一聲熟悉的奚落嘲諷:“林大天才真是好本事,受了這樣重的傷,一夜就能醒。”

    長澗竟在外頭。

    林霜似一時坐着也不是,出去也不是。

    半晌,林霜似才悶聲說:“尊主。”

    長澗連忙說:“我哪受的住你一聲尊主,該我把你叫祖宗纔是。”

    這陰陽怪氣的。林霜似悄悄擡頭,透過那層紗帳,看向長澗那道朦朧的人影。聽着倒不像太生氣。

    林霜似穿鞋下榻,撩開錦帳一看,長澗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屋內的梨花木桌邊,背對着她的方向,不知臉上是什麼神情。

    屋內點了香,聞着不知是什麼品種,只是清清淺淺的,從冰裂紋青瓷香爐裏飄出嫋嫋的青煙,虛幻又飄渺。

    長澗沒等她過來就起了身。他今日換了一身深紫色的鹿紋圓領袍,被革帶束出了腰身,站直身體時長身玉立,露出圓領袍下筆直的雙腿和一雙緞面皁靴,難得顯出幾分幹練。

    他眉眼間有些戾氣,素日舒展的眉頭微微蹙起。

    林霜似正要說話,外面便有人推門進來。林霜似回頭,不免露出愕然神色。

    孟凌州換了一身乾淨衣裳,素衣黃裳,她的臉洗乾淨了,精緻的眉眼間可見其姝麗顏色。

    林霜似還沒開口說話,孟凌州也望着她露出驚愕的表情,先她一步十分尷尬地說:“我不太認路,打攪了。”

    她立刻轉身要走,長澗卻擡眼瞧過來,眉間戾氣雪融般迅速隱沒在暖香中,他淡聲說:“你留下。”

    說罷一步踏出,眨眼間消失在屋內。

    林霜似一頭霧水,還沒理清思緒,就又見孟凌州躊躇轉身,掛上一個尷尬的笑容,怯怯說道:“姑娘,打攪了,我是來找林霜似林姑娘的,請問她是住哪間屋子?”

    “什麼?”林霜似一愣,但她轉瞬反應過來,昨夜自己易容過,孟凌州不認得自己也正常,“我就是林霜似。”

    她簡單將易容一事與孟凌州解釋了,又詢問過昨夜沒來得及相問的細節,得知了孟凌州的姓名與遭遇。

    “望星城與葉落城相隔千里,孟姑娘想來受了不少苦。”林霜似溫聲道。

    卸下了那層面具,她原本的面容就顯露出來。林霜似的相貌與她冷冷清清的性格並不相符,甚至算得上大相徑庭,她生就一副極爲張揚俏麗的臉,蛾眉皓齒,朱脣玉面,那雙桃花眼笑起來時更是顧盼生情,比之若仙亦勝三分。不笑的時候她是浩瀚天邊姣姣的月,笑起來則似峭壁山崖間只可遠觀的花。

    孟凌州對着林霜似的這張臉第四次走神,儘管對方語調平緩無波,仍舊吸引着自己癡醉。

    孟凌州回神,一邊在心裏臭罵自己膚淺,一邊應和林霜似的話:“還是要感謝林姑娘救命之恩,若是沒有林姑娘,想必我就真的陷入那龍潭虎穴了。”

    碰上這種事情對普通人家的姑娘何其殘忍,被拐的女孩十有八九都沒法出逃,要在不知何處苦難灰暗地度過餘下一生。豆蔻之際,深陷泥潭。

    孟凌州鼻尖聳動,下一刻眼眶就紅了。

    從豐收節那日突變,於顛簸、黑暗、密不透風的馬車中醒來,到被扔在那間被人嚴密看管的房子,比起身上所受的折磨,心裏的創傷才更痛。

    林霜似爲她遞上手帕,安靜地退出去。

    等再見到長澗,已經是晚間。

    屋中點了好幾盞燈,照得到處亮堂堂的。穿雲帶她進來時,長澗正就着燭光翻看手中一本泛黃的薄書。兩人不好出言打擾,一同在長澗身前站立。

    長澗看完當頁最後一個字,合書扔到一旁,揚起那張如冠玉的臉,黝黑的眼瞳向下一沉,稍稍頷首,意思再明顯不過。

    穿雲立刻上前,接過長澗遞來的一頁信紙。

    紙張很新,甚至還帶着濃郁的墨香,就連上面的摺痕都壓不住。

    “看看。”長澗重新拿起那本書,挑了個最的舒服的姿勢,一手撐着額邊,搭在桌案上。

    穿雲退回來,與林霜似一同讀上面的字。

    “初塵劍宗、音塵宗、梵靜山。”穿雲捏着紙邊,疑惑地擡頭,“這些都是……”

    長澗從書頁間分出眼神,瞪他一眼。

    穿雲自覺閉嘴。

    都是近來要在葉落城駐足的仙門。

    林霜似默唸着紙上的名字,在心裏替穿雲補齊沒說完的話。

    “吩咐下去,不許人隨意走動。”長澗翻一頁,修長白皙的手指在紙上重重敲點,意有所指道:“無關之人,就不要留下了。”

    穿雲應聲說好,卻偷偷覷着林霜似的臉色。

    出了昨夜的事情,尊主並沒有責罰林霜似。但該有的反應還得有,如今這番話算是給她的警告,要她不要再摻和外面的事,並且將現在住在宅中的那位送走。

    不過穿雲已經知道結局了。

    “我不會放棄追查。”林霜似從信紙上收回目光,她直視着長澗,暖光的燭光照得她的瞳中似是燒起了一把火,“此事幕後的始作俑者與我有私仇,我不會放過。”

    穿雲偷偷挪了一步,離林霜似遠了些。

    就像他們所知道的,林霜似有自己的想法,並不會全然聽長澗的安排,她有自己的考量。

    長澗又翻了一頁書,語氣平淡:“我不會幫你。”

    “無需尊主費心。”這話聽着有歧義,林霜似頓了頓,補充說,“此乃我私事,不用勞動尊主大駕。”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更顯得長澗小氣。

    長澗挑起嘴角,嘲道:“知道就好,快將你帶回來的人帶走,我這裏廟小,容不下兩尊大佛。”

    林霜似當真告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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