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林似寒霜見 >第11章 第11章
    林霜似一走,屋內就靜下來。

    紅燭噼啪的爆燃聲細小,此刻卻被放大了無數倍。

    長澗難耐地揉了揉眉心。

    穿雲湊上去,拿了剪子剪開燈芯,勸說道:“尊主,林姑娘那個脾性你也有所瞭解了,她不是個會害怕的人。”

    雖然已經離開仙門許久,在這趟旅途中以緘默做僞裝保護着自己,但不論是穿雲還是長澗都很清楚,林霜似是骨子裏透着堅韌的人,她決定了的事情,幾乎沒有迴轉的餘地。

    威逼利誘只會令她在風雨中挺直腰背。

    沒有人能讓她折斷骨頭跪身臣服。

    “尊主不想讓她陷入險地。”穿雲躬身侍立一旁,“是因爲初塵劍宗的人?”

    林霜似不適宜在外露面,更別說是在初塵宗的人眼皮子底下。曾經她最親近的師兄妹如今齊聚葉落城,稍有不慎林霜似就會暴露,如果她獨自行動,長澗沒法護着她。

    “多嘴。”長澗將書扣在案上,擡眸時眼裏的鋒芒如利刃出鞘,“柳承絮的情報呢?你也想跟林霜似一樣躺着休息?”

    穿雲背後一涼,立刻認慫,竹筒倒豆子般將柳承絮新帶來的消息事無鉅細地交代出來。

    “已經確定無疑,就在此次試劍論武上。”

    長澗連日來的陰霾因着這個消息終於散開,露出久違的璀璨天光。他眼睛亮起來,染上星星點點發自內心的笑意,嘴角也不自覺地勾起燦爛的弧度。整個人一下子心情大好。

    “很好,立刻吩咐下去,一切計劃照舊。讓崖落管好自己的嘴,敢泄露半個字,我就拔了她的舌頭。”

    穿雲纔要稱是,長澗立馬改了主意:“不,別把消息告訴她。告知風成勻、風成息,趕往江陽,接替崖落的事務,與牧歌匯合。”

    穿雲等了片刻,應聲說好。

    臨出門前,穿雲替長澗吹了其他的燈,步子都邁出去了,又沒忍住回頭問:“林姑娘那裏怎麼辦?她若真的繼續追查,幫還是不幫啊?”

    屋內一下暗下來,唯餘一盞孤燈搖搖欲墜。

    穿雲聽見長澗哼笑一聲,冷意十足道:

    “不幫。”

    林霜似先回了自己屋內。

    沐浴過後她換了身梅子色的新衣,衣服是在房內的立櫃中尋得的,想是在派人置辦的時候一同買回來的。

    林霜似甚少穿顏色鮮豔的衣裳,她穿慣了門派青衣,又偏愛素雅,總打扮得像刻板的教書先生,叫人望而生畏。

    林霜似不怎麼花心思在這上面,反倒是長澗提過幾回,叫她穿好看些,省的讓人以爲堂堂魔尊不給底下人發月錢。

    雖然林霜似的確沒有月錢。

    其實她很適合豔麗的顏色,這話林霜似只從三個人口中聽說過。

    一個是她哥哥林雪如,一個是她師妹桑芷。

    還有一個,是長澗。

    林霜似的相貌本就不是溫柔如水那種類型,她面部線條清晰凌厲,像利劍的刃,需要用最堅硬的砥石去磨礪它的美感。

    長澗說這話時,正是她答應留在長澗身邊那天,她跟着長澗離開暖香薰人的房舍,重新走入初春微寒的風中,在又冷又幹的空氣中重重打了個噴嚏。

    長澗嫌棄地轉身上下打量衣衫單薄的她,大手一揮,就讓穿雲送了件披風過來,而後親自帶着她去挑衣服。

    林霜似偏愛素雅,推拒了店家遞來的嬌嫩粉色,連選了好幾樣,不是白的就是青的,看的店家臉都要綠了。

    長澗耐心坐等,還是店家湊過來悄悄說了句“小姐喜好與衆不同”後,才懶懶地擡起眼,掃了一眼林霜似,又掃了滿牆的衣物,指了件楓葉紅的衣裳說:“何不試試這個?”

    林霜似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拒絕道:“我不愛豔色。”

    長澗無所謂地“哦”了聲,面無表情地感嘆:“那可惜了,你應當很適合的。”

    這二十來年,林霜似聽過很多人誇讚她的美貌,衆人將她的臉誇得上天入地,說這偌大一個修仙界估計再也找不出一個人的臉能夠與她的媲美。林霜似並不認爲自己的臉真的冠絕天下,比起相貌,她更希望別人能看見自己其他的長處。

    可是太少了。

    即使是在試劍論武上一舉成名後,許多人提起她,說出口的第一句話仍舊是:“她長得很美。”

    林霜似不想這樣。

    但長澗與那些人不同。他站的位置高,在那個頂端的位置,只有別人阿諛奉承他,斷沒有他假惺惺恭維別人的份。他不需要隱藏自己的惡劣,一切的瘋狂偏執與狠辣惡毒都透露於皮相。但即使是這樣,林霜似也從未在他眼中看到過那種令她噁心的覬覦,那種垂涎三尺的下流眼神。一次都沒有。

    所以林霜似纔會在長澗提出讓她以女侍的身份跟在他身邊療傷時,並未出口拒絕。

    她在賭,賭長澗救她的目的出於善意。

    贏了,皆大歡喜;輸了,命裏該絕。

    她賭贏了。

    在長澗主動找她之前,林霜似已經將夜裏發生的事情打成腹稿,在心裏翻來覆去地修改了二三十遍,卻仍舊沒能定下向長澗說明的說辭。

    她有些許愧疚,對於長澗。

    長澗救了自己的命,林霜似想過報答,但做什麼事情才能抵消救命之恩?林霜似太笨了,她想不到。

    她自問對抗斜因問心無愧,私仇公仇,她與斜因遲早都要清算。但在此時此刻,因爲她的行動將長澗也牽連進來,使得長澗多了許多麻煩,林霜似沒法無動於衷。

    然而林霜似最終也沒能給長澗一個解釋,她所有的話都被長澗堵在了肚子裏。

    像心上壓了塊大石頭,憋得她心裏不痛快。

    窗外月明星稀,樹梢頭的殘花枯葉被風一吹,蝴蝶一樣飄飄揚揚落下來。

    林霜似頭疼地揉了揉眉心,這一線疼痛攥着她的神經,腦子裏亂哄哄的,根本無法靜下來思考任何事。

    杯中的水見了底,擾人清靜的惱意卻仍舊縈繞在心間。

    她從未有過這樣的時刻。

    林霜似再坐不住,起身出去了。

    林雪如熄了燈,將書卷合上放回書閣的木架上,起身離開。

    纔出了書閣的門,一隻腳還在書閣裏,便見門外站着個白袍小少年。他背對着林雪如,一襲白衣在月色下獵獵飛舞,像一節孤高而挺拔的青竹。

    許是聽見了聲響,少年輕而快地轉身,恭敬地朝林雪如躬身見禮,不急不徐地喊了聲“師兄”,咬字清晰溫吞,像山林間淙淙的溪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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