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輕歌遠 >第八十五章啞妹
    “啞妹子!”

    “啞妹子?”歐娘子擡頭看了一眼,確定她聽到了,“待會兒你和福伢子撐船去上游跑一趟,別忘了帶點米和茶葉回來”。

    清晨的曙光照耀大地之前,最先照耀的是東海邊的這一片水域,一片銀鱗似的波紋,隨着微風盪漾開去,一圈又一圈,機械而又有規律,彷彿能讓時間停止,也能讓記憶短路,讓大腦一片空白、……

    梁輕最喜歡看着黎明的水面發呆,什麼也不用想,沒人叫的話,她就會一直髮呆。她流落到這個偏僻的地方已經有三個多月了,梁州應該是一葉落天下知秋的季節了。

    突然這一圈圈的水波波浪更大了一些,盪漾的更高了,更遠了。

    原來是福伢子在拿海螺殼打水漂,他能一下子打出十幾個圈。梁輕轉頭看了他一眼,他憨憨的笑了,露出一嘴白而整齊的牙齒。

    梁輕昏迷中醒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在船上了,這一艘很小的小漁船,船上有一家三口人,男主人是個矮個子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人稱翁老爹。女主人是一天到晚帶着斗笠圍着圍巾的歐娘子,他們有一個十六歲的兒子,是個清秀靦腆而憨厚的後生,他就是福伢子。

    這家人在水上爲生,翁老爹會打漁,歐娘子懂廚藝,他們打上來的魚就賣給沿岸的人們,偶爾做些熟食的小河鮮小海鮮,賣給路過的大船或者沿江的過客。靠天時喫飯,打來的魚品種不同,有多有少,買熟食小河鮮生意時有時無,主要是靠水喫水,打出來什麼就喫什麼。

    早飯是扇貝海鮮羹,梁輕只喝了幾口,不是她太狂,再美味的東西連吃了三個月也會膩的,她現在特別想念陸地上的肉包子。喫過早飯,歐娘子把要送的東西準備好,放在竹排上,吩咐福伢子小心撐船,兩人撐起竹排上了路,去給岸上一戶人家送烹製好的小河鮮,這算是最古老的外賣了吧!

    送到的時候人家收了東西,給了錢,不忘拿他倆打趣:“福伢子,你妹子長得挺標緻!不知道以後要嫁個啥樣的人哩?”

    福伢子緊抿着嘴脣不開口,曬得黑裏透紅的臉上一臉嚴肅。

    旁邊有人幫腔,“噓,別逗他了,那是他娘給他養的媳婦!”

    說不逗他,那人卻又強調了一句,“是你媳婦吧?”

    福伢子拉了梁輕就走,身後傳來嘆息聲,“哎,真是個標緻人兒,可惜是個啞的,……”

    好不容易上岸,福伢子買完了茶葉和米糧,又出去了一趟,回來的是時候遞給梁輕一個油紙包,“你喫!”

    原來他是去買了一個肉包子,梁輕默默接過包子,這裏的肉包子是稀罕物,可不便宜,這裏唯一的一家能做北方面食的,價格是內陸的五倍。梁輕上一次上岸的時候路過打聽過價格,但是沒錢買。

    梁輕把油紙包放在鼻子下面,聞了一下,真香,卻沒有動嘴,只是看着福伢子,他黝黑的皮膚泛着光亮,眼睛更亮,“他們開玩笑的,你別,別介意!”

    梁輕想了想,沒有再表現什麼。

    翁老爹和歐娘子什麼心思,她自然清楚。

    第一天睜開眼睛的時候,聽不懂他們的方言,也震驚於自己居然活了,更費解的是一身武功盡廢,於是反應遲鈍了,沒有跟他們說話,被他們認爲自己是個啞巴,之後梁輕一直就當個啞巴。

    在他們眼裏,他們從水裏撿了她,救了她,給她養好了傷,成爲了她的依靠,恐怕就是把她當做童養媳來養了,就連福伢子看她的眼神好像也?

    不過,既然他們都沒說出口,福伢子讓她別介意,她就暫且不介意好了。

    畢竟她現在武功盡廢,還有一身寒毒,等於半個廢人了,那些有的沒的,不那麼重要,車到山前必有路吧,暫時保命活着是要緊。

    承平八年,多事之秋。

    春日裏,太子監國,文有科舉選材,武有蹴鞠聯賽,再加上海外番邦來朝,大成王朝盛極一時,但是轉眼繁華落盡。

    先是甘州大旱,民怨沸騰,天機教趁機謀反。再是楚州吳州水災,百姓苦不堪言,苟延殘喘的王朝開始風雨飄搖,逐漸顯現出衰落之相。

    太子爲籠絡武將世家,迎娶側妃顧汀蘭,令其父兄拱衛中都。提拔八年前被滿門抄斬的張暖兵鎮梁州,以嫁禍的方式扣押雲昦於中都,威逼雲州總兵雲昭奉旨討伐天機教,以圖安定西北,看上去雷厲風行,實則爲天下埋下了大患,九州各地軍閥都蓄勢待發、蠢蠢欲動。

    五月,天機教從甘州傳出天曌帝轉世的傳聞,楚州都說雲昭和凌雲勾結,梁州張暖圍剿梁家村,安梁郡主獨擋兩萬人馬,自沉清江。

    六月,南宮祉駕崩,八皇子矯詔奪宮,太子南宮宸楓以雷霆之勢鎮壓,八皇子被廢,八皇子黨被株連的有小半個朝廷。

    七月太子登基,改年號建安。

    然而承平年不平,建安朝也並不安。楚吳兩州因水災受災的災民四起,天機教越剿越猖狂,已佔領全部甘州,部分江州,甚至還在蠶食楚州,而云昭的討伐大軍卻幾無進展,中都有關雲昭勾結天機教的傳聞愈演愈烈……

    沐州和離州相繼又有人起兵,自此,天下大亂。

    然而朝廷紛爭天下大勢影響不到偏遠的小漁村,東嶼山腳下的南窪村,因爲是位於清江,楚江,瀾江這三江交匯的地方,又離入海口不遠,也是吳州、楚州、瀛洲三州交界的一個漁村,水道遍佈,水運發達。

    這裏的人們以打漁、水運爲生,說是一個村,還不如說是一個船塢,因爲這裏都是水上人家,他們很少到陸地去,喫在船上,睡在船上,遊走於各個水道河流之間,有時候停靠在岸邊,有時候乾脆用拋錨停留在某片水面上,也有駛入海洋的大船。

    梁輕之前在書上看過,前世都稱這類人爲“疍家人”,他們不屬於任何一州,在陸地也沒有居所,沒有田產,也不事耕種。

    生於水上,活於水上,死了飄在水裏,沉在水底……

    梁輕就是一路隨着清江水,飄到了這裏,成了啞妹。

    從本質上說,她真的算是一個地道的疍家人。

    人之一生,譬如朝露。

    在一個與世無爭的地方,做一個無人知道的小人物,不理人世間的一切名利繁雜,無名無姓的活一生,如果可以的話,似乎也還不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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