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街的大小店鋪都將門頭裝飾一新,再綴彩燈、花球、錦帛,頻頻引人駐足觀賞。
巷子深處的琴樓藝館妙音綿綿,絲竹悅耳,談笑之間,觥籌交錯。
過了運河上的石橋,便不見文雅,只剩熱鬧。幾個月前就從各鄉赴京的戲班子、手藝人支起攤子,各顯神通,最惹孩童和婦人喜歡。
花甯掀開簾子一角,被市井的煙火氣吸引,看了一路,如癡如醉。
這便是盛世之下的大周。
“災民流離失所,食不果腹,殿下何不爲百姓做些善舉!”
溫書瑾的話迴盪在她的腦海中,是了,即便盛世,依然躲不過天災人禍。
湖州大旱之後又鬧蟲災,這屬天災,前世權臣當道危害社稷,這是人禍。
無論哪一種,都是花甯不願見到的。身爲一國皇族,她享無上尊容,受萬民敬仰,理應善用手中的權力,庇一方安寧順遂。
原本如同泥濘沼澤的心間猛地燃起一團微小的火苗,這一世的路該怎麼走,花甯的腦中漸漸有了大概的方向。
“方纔看溫大人的樣子,應該是在等白二小姐吧。”疊柳是個不得閒的,才安靜了片刻就忍不住找話來說。
白竺回道:“應該是了,他們互爲表親,感情要好。”她手裏抱着一籃金燦燦的橘子,據說是臨海縣的貢品,周皇后拿了一半出來做茶會的招待,另外一半全部賞賜給了花甯。
“殿下小的時候與白二小姐、溫大人一起讀書,也很要好,那時溫大人就是個愛哭鬼,天天找先生告狀。”疊柳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有一次溫大人的書袋被殿下和二小姐扔上了屋頂,是三殿下命侍衛搬來長梯,好不容易纔取下來的。”
提到趣事,白竺也來了興致,跟着說道:“溫大人幼時不知怎麼搞得,長到六七歲個子仍舊矮小,瘦得像根竹籤子,大概,大概……”她騰出一隻手比劃,“大概就公主殿下半截高。”
“他那麼矮?”花甯放下車簾子,加入進來。她前世活到三十六歲,對幼時僅剩一點模糊的記憶。
不過把人家的書袋扔上屋頂這種事,她皺了皺鼻子,倒是做得出來的。
“溫大人是有些生長遲緩,但他腦瓜子聰明,功課門門第一,可惜只當了一年的伴讀,後來回國公府專門調養身子去了。”
經疊柳這麼一說,花甯總算想起來,白映雪和溫書瑾曾進宮當過伴讀。
“本宮常常欺負他麼?”花甯疑惑。
“那自然……”疊柳甫一開口,便聽到白竺重重地咳嗽兩聲,立刻會意,“那自然是不記得了。”
兩個丫頭眼觀鼻,鼻觀心,車廂內頓時安靜下來。
花甯嘆氣,看來不僅欺負了,還欺負了挺多回。
難怪司諫大人即便惹了聖怒依然執着諫言,抓着她的錯處不放,原來自己從小就得罪了他。
馬車行到獅子巷,花甯開始想關於和離的事。
老國相裴義安處她是無計可施,只能從時秦觀和侍郎府找機會。
另外,還有白映雪的族妹白文香。
“白竺,把府裏那些御賜的新鮮東西分一分,三位皇兄府上各一份,再送一份去將軍府。”花甯被攙扶着下了馬車,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白竺一邊答應着一邊催促疊柳拿披風出來給花甯穿上,然後才問:“需要往侍郎府也送上一份麼?”
花甯想都沒想便道:“不必。”
她大步踏入府內,管事恭順地立在一旁,說晚膳已經準備妥當。
“都準備了什麼菜?”
聽花甯詢問具體菜色,管事稍稍一楞,隨即反應過來,“回殿下,今日準備了春捲酥餅,五穀豐登,瑪瑙豆腐,薺菜糰子,糯米梨粥。”
花甯暗叫一聲苦也,她白日裏出門太急,忘了吩咐廚房準備葷腥,現在的菜譜都是按照時秦觀的喜好更改過的,素的過分。
其實她愛喫鮮,愛喫肉,還愛喫辣,唯獨不愛喫素。
“添幾道葷腥。”花甯吩咐道,“還有,以後飯菜都按照本宮從前的口味準備。”
“是,小人明白。”可管事嘴上說着明白,心裏還是有些拿捏不準,這公主府上下按照駙馬的心意翻了個個兒,怎麼現在又要翻回去?他不放心,又問,“那駙馬他……”
“駙馬愛喫什麼就喫什麼,與本宮無關。”花甯提步要走,頓了頓,轉身又道,“公主府是本宮一人的府邸,從今日起,不必事事遷就駙馬。”
“是,小人謹遵殿下吩咐。”管事吃了定心丸,躬身退下。
很快,駙馬失寵的消息在整個府裏傳開。
時秦觀回府的時候心情很好。
他今日在端王府的詩會上博古論道,引經據典,可謂大放異彩,沒有康樂公主相隨,他終於不再淪爲陪襯。
當初聖上親自嘉獎提拔的國子助教,本就有真才實學,只不過駙馬的身份太過鮮亮,反而讓人忽略了才學。
湊巧端王此人酷愛附庸風雅,結交文人墨客,時秦觀這般的,他當作上賓招待。
更不提兩人之間有層親戚關係在,很快便成了忘年之交,談笑風生。
詩會過後,端王更留他小酌,直到天黑才放他出府。
得到端王青睞,是時秦觀計劃的第一步,他想要擺脫庶子的命運,公主的桎梏,改變母親戚氏的艱難處境,還需要更多助力。
往上爬,獲得權力,他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老爺,到家了。”阿福放好腳凳,扶時秦觀下車。
冷風吹散他一身的酒氣,時秦觀仰頭,見高高的門頭上用金漆寫着“公主府”三字,不禁失笑。
這裏從不是他的家。
侍郎府也不是。
他的家……該在廣陵。
他生在廣陵,長在廣陵,連朝思暮想、求而不得的人,也在廣陵。
若非遇到花甯……
時秦觀痛苦地閉上眼睛,恨自己被命運捉弄。
“老爺,小的讓廚房備點清淡飯菜,您想在哪裏用膳?”阿福的聲音讓時秦觀陡然清醒。
“就在前廳吧。”他的眼裏恢復清明。
當初白家要的他給不了,不同意把白文香嫁給他,如今他雖有了官銜在身,卻礙於公主無法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