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花纏枝 >第30章 第三十章
    兩人相顧無言,淚水漣漣,且眼中充滿了綿綿的情意,彷彿天地之間只剩彼此,再無他人。

    原來二十年前,小可汗阿席勒被白嘯虎所殺,時任梅錄的默赫棘帶着公主伊斯莉連夜逃亡。爲了躲避官兵的追捕,他們不得不在臨州境內的一個山村落腳,並假裝扮作夫婦,一邊靠着去鎮上販賣野禽山珍勉強度日,一邊打探族人的消息。

    數月的朝夕相處中,兩人生出情愫,成爲戀人。

    可惜好景不長,白家軍終於還是查到了他們所在的村子,默赫棘捧着地圖冥思苦想,最後決定反其道而行之,先南下幷州,接着取山中險道甩開追兵,再繞過官道掉頭北上。

    這時的默赫棘對伊斯莉早已情深愛重,只想着尋處沒人的地方,做一對世間最平常的夫妻。

    最初計劃十分順利,默赫棘料事如神,總能佔得先機,很快就把追兵耍得團團轉,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進到山中之後忽然下起暴雨,泥石從山頂滾落,伊斯莉在躲避的過程中不慎跌落崖底,從此生死不明。

    默赫棘不喫不喝連找幾日卻未見屍骸,極度傷悲下幾欲瘋魔,最終因體力不支昏倒在一堆亂石邊上。

    次日醒來,他驚奇地發現身旁亂石不見了蹤影,轉而多出一條潺潺流淌的小溪來,其中游魚浮潛,肥美鮮活。

    他這時才覺飢腸轆轆,趕忙抓了魚來喫,如此撿回了一條性命。

    默赫棘只道自己命不該絕,是老天在提醒他勿忘血海深仇,爲伊斯莉報仇,爲可汗報仇,爲家鄉的無辜百姓報仇。

    他遂不再放任自流,決心踏上覆仇之路。

    半月過後,他重新回到臨州,改名換姓,投入到一個胡商的手底下做事,之後經過二十載苦心經營,纔得到了今時今日的身份與地位。

    這二十年中,他只有等睡着之後才能見到日思夜想的愛人,與她一起在草原上策馬逐鷹,在珍珠河邊跳舞唱歌,在大斤山的山頂觀日出日落,好不自在,好不快活!

    可醒來才發覺是大夢一場,失魂落魄之餘,竟是連哭都哭不出來。

    “伊斯莉……“崔浩敏忍不住再次叫了遍她的名字,好確定自己不是在白日發夢。

    卻見那婦人搖了搖頭,紅着眼睛道:“伊斯莉早就死了,如今妾身姓戚,單名一個惠字。承蒙大人相救,不知妾身該如何稱呼大人?”

    崔浩敏深吸一口氣,在心中唸了兩遍“戚惠”,方纔答道:“在下姓崔,全名崔浩敏,現爲燕王身邊的一名謀士。”

    戚惠微微頷首,輕聲道:“原來是崔先生。”

    這位名叫戚惠的貌美婦人,正是戶部侍郎時憲宗的妾室,前任駙馬時秦觀的生母戚氏。

    兩人久別重逢,自然有千言萬語需要傾訴,崔浩敏更是急不可待地要將當年的事情問個清楚,只聽他問道:“那日你失足摔落山崖之後究竟去了哪裏?我找你找的好苦,恨不能隨你一同去死!”

    戚惠想起從前種種,忍不住嘆了口氣道:“我掉下去時本以爲自己絕無活路,雙眼一閉等着死了,沒想到被懸在山腰的幾根藤蔓纏住,竟然保住了性命。我看那些藤蔓的頂端連着一處山洞,便想方設法爬了上去,等進到洞裏,我早已精疲力竭,雙眼一黑就暈了過去,再後來……”

    雖只短短几句,卻處處透着驚險,崔浩敏忍不住插嘴問道:“再後來如何?”

    “再後來,我被那山洞的主人所救。他是附近的採藥郎,可惜不會說話,天生是個啞巴,好在醫術高明。他將我背出山外帶回家醫治,等我好了,他再帶我重新進山尋你的蹤跡,可惜我始終未找到你。我想你……定是一個人走了。”

    崔浩敏頓時懊悔不已,當時他若再呆上幾日,或許就不會有這般陰差陽錯。

    “這時我聽說白嘯虎那個殺人魔頭出現在廣陵,於是我決定獨自南下,找機會報仇。”說到這裏,戚惠的聲音忽然頓了頓,眼底浮現出一層陰鬱,“後來的事不提也罷,總之我不但未找到機會手刃仇人,還險些搭上性命。”

    她閉上眼睛苦笑一聲,攏在袖中的雙手緊緊相握,心中責怪當年的自己太過天真,只知報仇,卻不知人心險惡。

    原來她一進到廣陵就被拐子盯上,不但被偷光了錢財,還被賣進花樓。她想着此事絕不能讓崔浩敏知道,否則定會被他瞧不起。

    然崔浩敏心思玲瓏,見戚惠神色痛苦,便猜到她有難言之隱,於是不再深究,只又輕輕地說了一句:“老天也算厚待你我,二十年,二十年啊,我們竟能在異鄉重逢,這便是天意。”

    厚待?戚惠擡眼看向崔浩敏,見他兩鬢斑白,身形消瘦,早已不復當年;又想到自己人老珠黃,遭人苛待,不由地心生怨懟,憤懣不已。

    她冷聲道:“若老天爺真心厚待你我,就不該拆散我們整整二十年!不該讓我父罕慘死,不該下那場送命的雨,更不該……!這不是厚待,而是折磨!你可知我如今在侍郎府過得是何種糟心的日子?我整日提心吊膽受他們欺負,生的兒子也不中用,連送他個駙馬都不會當啊!”

    崔浩敏聽了她的一通宣泄後卻是心驚不已,忙沉聲問道:“你竟嫁給了戶部侍郎時憲宗?你的兒子,難道是康樂公主的駙馬,時秦觀?”

    見戚氏沒有否認,他不禁喃喃自語道:“可惜,可惜啊,若我早遇見你,定不會讓那孩子與公主和離,反而還能借着公主之手,替我們報仇雪恨。”

    崔浩敏雖未見過時秦觀,但他愛屋及烏,天然的將所愛之人的孩子劃作自己這一頭的人。

    戚惠點頭道:“你聰明絕頂,肯定有辦法。可如今說什麼都晚了……”

    崔浩敏又想起剛纔的事,問道:“之前那些官兵何故對你惡言相向?”

    只見戚惠從袖袋中拿出一張髒兮兮的紙,接着說道:“怪我今日出門沒看黃曆,你瞧瞧這個吧。”

    崔浩敏展開一看,見那紙上赫然寫着六行二十四字:公主康樂,性淫嬌奢,豢養男寵,禍亂朝綱,陰陽顛倒,蟲禍人間。

    “我方纔經過這裏時,見遍地鋪滿了紙頭,不過好奇多看了兩眼,那些沒腦子的官兵就要把我抓走。幸虧遇見了你,否則我白喫一場官司。”戚惠笑了笑又道,“這個毒婦害慘了我們母子,活該遭人唾罵,我恨不得將這紙裝裱起來掛在家中,日日觀賞,方能解心頭之恨!”

    “難道見她被人不痛不癢地罵上兩句你就滿意了?”崔浩敏將那紙拋向地面,壓低聲音說道,“你我肩負國仇家恨,如果不把這大周攪亂,如何對得起過去二十年來所受的苦,如何對得起死去的族人?這些年,我與其他部族早已取得聯繫,一旦時機成熟,他們便將揮軍南下,屆時與我裏應外合,定能滅了大周。這纔算是真正地解了心頭之恨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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