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大地開始震動,一道道奇怪的聲音從宮外傳來,建築晃得相當嚴重,花瓶碎裂發出悲鳴,外界憑空出現一座奇異的建築,隔得太遠,他們看不清是什麼,接着灰塵混合慘叫,餘震不斷,前線戰況不明。

    “怎麼回事?”

    “陰陽師和咒術師在幹什麼?!”

    “養他們這麼多年,不就是爲了現在?”

    “沒有我們,他們什麼用都沒有,重點是前線嗎?快點趕回來鞏固結界!”

    “沒用的東西。”

    大臣們竊竊私語,他們不覺得自己的想法有問題。

    走在前面爲他們引路的神明也不在意,早在最初荒就知道,神明不可受感情影響,否則將落得悲哀的結局。

    能看見命運軌跡的神明知道只是開始,今晚只是開始。

    終局降臨,第一幕巫女大蛇。

    荒知道巫女大蛇的起因,所有的所有他都知道,這是源氏造成的因,也該由源氏了卻果。

    大臣們不知道神明在想什麼,他們緊跟在神明身後,那可是神明,被他們侍奉的神明,用一點心意就能得到一點回報的神明,是他們的神明,所以理應庇護他們。

    因爲祂是神明,神明的職責就是保護他們。

    即便如此,跟在神明身後,他們還是很害怕,明明神明在他們這邊,明明很安全,還是害怕,他們說不出是害怕還是畏懼。

    爲什麼、爲什麼神明不幫他們?

    爲什麼不直接平息這場災禍?

    神明不就應該做這些嗎?

    爲什麼?

    明明我們獻上了我們能獻上的一切,爲什麼不幫幫我們?

    這些話沒有人說出口,也沒有人敢說,莫名其妙的感觸涌上他們心頭,只需一個契機就會爆發。

    荒在薨星宮前停下,成百上千張門不斷變換位置,他凝視其中一扇門,跟在神明身後的神官明白,神官上前一步推開門。

    戴着高帽穿着外袍持着笏的嘈雜人羣,越過神明率先跨進薨星宮,穿過黑暗快步來到正殿。

    頭頂是白色的結界,黑白相間的大理石在他們腳下,路消失在幾步開外的地方,大臣們似乎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

    他們站在巨大的臺階上,一座座房屋映入眼簾,所有房屋呈環狀圍住中間的御神木,御神木的周圍綁着注連繩,繩上掛着白色的紙垂,一個人站在樹下。

    荒徑直走向天元。

    “爲何......?”天元小聲問。

    荒的眼睛望向臺階上的人羣,態度冷淡又帶着一絲疏離,“不覺得太過愚蠢了嗎?人類總是這樣,將虛無縹緲的希望寄託於神明,從頭到尾都沒有改變。”

    “您的意思是?”天元當然知道神明是什麼意思,萬一、萬一不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呢?

    神明的聲音無悲無喜,每一個字都敲在天元心頭,“何必自欺欺人。”

    天元低下頭不答話。

    神明又說:“今夜只是序幕,和平的明日即將到來,而後便是毀滅。”

    天元試圖理解,預言從字面看,今晚不是最糟糕的情況,即便巫女大蛇出現、詛咒之王出現、大陰陽師背叛以及邪神的推波助瀾,這都不是最糟的情況。

    無論怎麼想,天元都想不通,難道還有比這更糟糕的事?

    正當天元胡思亂想時,變故突生,一股強烈的妖氣漸漸籠罩住京都,巨大的狐影在瘴氣中騰起。

    大臣們叫出聲,爭先恐後地爬下臺階,急匆匆地趕到神樹下,“神明!神明大人!”

    神明沒有回答。

    也許是冷漠的態度,又或是別的什麼東西,大臣們冷靜了,他們跑跑停停,咳嗽幾聲,恢復了往日的模樣。

    跟在荒身後的御饌津看向外界,認真詢問:“荒大人,我們不出手嗎?”

    “不必。”荒順着命運的軌跡看向未來。

    御饌津稍微愣了下,她望着荒有點驚奇,片刻後擠出一個勉強的笑,“......這樣嗎?”

    知曉一切的神明好像沒看見御饌津的動搖,他認真地說:“身爲稻荷神,你的使命是在結束後重新帶來生機,終局纔剛剛開始。”

    右大臣仰視高高在上的神明。

    從不表露態度的神明讓他有些不安。

    “神明大人,”掌握權勢的貴族用恭敬和愚昧合成的聲音問,“您從一開始就不想拯救京都,對嗎?”

    稻荷神的話他聽得一清二楚,神明的態度可以說非常明顯。

    與其找荒大人,不如拜託稻荷神,所謂神明——不就是幫他們的存在嗎?沒有了信徒,神明不再是神明。

    荒一眼就看透了右大臣的想法,他注視眼前的人類,“你在渴望什麼?”

    他並非不想拯救京都,京都對他而言是什麼?什麼都不是。

    第一次拯救了京都,第二次繼續拯救京都,第三次、第四次,結果是可以預見的,他以親身經歷斷言,結果不會改變。

    右大臣聽見神明淡漠的聲音。

    神明帶着若有若無的壓迫指責他,“寄託神明,這就是人類嗎?愚蠢至極。”

    右大臣心裏咯噔一下,垂下眼睛遮住內心的驚慌,腦子瘋狂運轉,祂知道我的想法,即便知道祂也依然無動於衷,“那您想怎麼辦?神明大人。”

    “你希望我守護人類的平安還是你的平安?”荒平靜地問。

    “荒大人,您什麼意思?”右大臣聲音微微擡高,“我們難道不是人類?我們的安全難道不是人類的安全?”

    荒沒有說話。

    一句解釋也沒有,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就算是欺騙,就算是謊言也行,什麼都行。右大臣望着神明,眼中的希冀慢慢消失,繼而從頭到腳哆嗦起來,隨即內心涌上來的便是憤怒,他像是赤身裸體在海中行走似的。

    右大臣咬緊牙齒,移開視線低頭盯着地面,他看不見自己面目扭曲,猙獰地像一個惡鬼,“您的意思我知道,惺惺作態的僞神該當如何?”

    右大臣的聲音不大,但恰好所有人都能聽見,右大臣的眼睛仍舊盯着地面,“神明拋棄了吾等,吾等該當如何?”

    完全被嫉恨支配的人類在此刻化爲惡鬼,尖尖的鬼角出現在他頭上,右大臣完全忘記了所有,此刻他的心裏充滿惡意,虛僞的神明,明明給了他所有的所有,將他視爲神明,將他視爲希望,卻在災難降臨之際獨自離開,哈,這就是神明。

    比妖怪更可惡的神明!

    比詛咒更可恨的神明!

    在薨星宮看戲的左大臣,也就是羂索展開蝙蝠扇遮住自己揚起的嘴角,不是他想笑,實在是太好笑,此刻此景猶如鬧劇,神明有這樣一羣信徒真是辛苦了。

    太政大臣咳嗽一聲,同樣展開蝙蝠扇,小聲問左大臣,“左大臣有何見地?”

    羂索露出一個假笑,“還請您不要責怪右大臣,事情變成這樣也不能怪他,大家只是太焦慮......不對,只是太害怕了,京都的情況並不妙,應該能看見吧,剛剛的狐影......”

    太政大臣點點頭,“應該是玉藻前吧?”

    “沒錯。”羂索知道狐影是玉藻前,有着九條尾巴的絕世大妖怪,聯繫到大陰陽師晴明,似乎可以倒推出答案。

    太政大臣贊同,“不管是天元還是神明,又或是前線的陰陽師,種種跡象都說明玉藻前不是敵人,說不定因爲晴明的關係,玉藻前是我方的增援。”

    說到這裏,太政大臣完全放鬆下來,“真是一場鬧劇,神明也是,明明知道卻什麼也不說,真是難以揣測祂的想法。”

    羂索倒是聽出不一樣的東西,“您對神明也不滿?”

    “自然,右大臣說得對,身爲神明卻不庇護我們,惺惺作態倒不至於,至少應該在事發前與我們溝通,未免太過自作主張了,以自我爲中心,不管他人的感受,這算什麼?”太政大臣的聲音越說越小,但羂索還是聽見了。

    “哎呀,您是這麼想的啊。”混在一羣老不死裏,羂索又笑了笑。

    荒看着完全化爲惡鬼的右大臣,沒等他降下神罰,惡鬼消失了。

    突如其來的死亡讓在場所有人陷入安靜。

    右大臣頭顱落地,血液噴濺地到處都是,一個武士打扮的人持刀站在他身後,右大臣的眼睛仰視神明,嘴裏還唸叨着虛僞一類的詞,面部表情愈加猙獰,聲音卻越來越微弱,到最後只剩支離破碎的氣音。

    鋼鐵怪物收起刀,拎起惡鬼的頭顱,走出薨星宮。

    沉默了一會兒,太政大臣咳嗽幾聲打破寂靜,“源氏的鬼兵部不愧是斬鬼的好利器。”

    似乎是爲了掩飾恐懼的情緒,其他朝臣紛紛應和。

    “是啊是啊,真不愧是源氏。”

    “源氏保護了我們,嘉獎,必須給他們獎勵。”

    “沒錯沒錯,不過右大臣真過分,居然化爲了喫人的怪物,實在是噁心。”

    “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的體質?人類居然能化爲惡鬼?難道他全族都是鬼嗎?真是太可怕了。”

    “是啊,太可怕了,好可怕啊。”

    羂索的視線越過喧囂的人羣,看向重新進入薨星宮的鬼兵部又瞟了一眼站在御神木旁的神明,對神明沒什麼敬意,卻對死物感到畏懼,真是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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