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門她就見季弘遠怔忪蹲在桌前的凳子上,怎麼看怎麼可憐,心裏更加遲疑了。
季三郎他自己在屋裏不敢雙腳落地。
雖然下午沒喝多少酒,沾了魑魅在沒解酒之前,眼前的光怪陸離不那麼容易退下去,他總覺得地上隨時會出現一灘血。
陸含玉緩緩走近,見他眼睛哭得發腫,卻並不難看,在那張不似農家人的白皙俊臉上只會讓人更心疼。
她投好帕子輕柔給季弘遠擦臉,聲音有些虛幻,“三郎,你若不願走功名路,要不就算了。”
她再想別的法子。
季弘遠可憐巴巴看着她,“娘子……”
陸含玉輕輕摁住他的薄脣,眼神在油燈下有些看不清,“沒人不盼着自己的夫君出人頭地,可我不想讓你因這份念想再也不能開懷。”
陸含玉很怕自己做錯了。
他什麼都不知道,報仇是她的事,將人拉進這場迷霧重重的血海深仇裏,一個不小心可能命都要玩完。
她的身子和功名利祿都比不過人命更重要。
季弘遠感動的將腦袋舒服埋進陸含玉懷裏,原本清潤的嗓音有點沙啞,“娘子,我想好了,要考。”
他靠的地方不太對,陸含玉不自在地推他,“你是不是又見鬼了?你不是不想聽那老鬼的話嗎?”
“那他原先也沒說自己還藏了好些金銀啊!”季弘遠嘟囔。
陸含玉:“……”她錯了,功名利祿還是挺重要的。
她壓下心底哭笑不得的情緒,點點他腦袋,“咱也不缺銀錢呀,你當老鬼的金銀那麼好拿?”
現在是向伯還好,要是以後有歹人拿金銀誘惑他呢?
季弘遠乾脆將下巴擱在她身前,仰頭看她,這角度紅腫的桃花眸顯得特別認真,“老鬼還有句話說的很對,我是不愛喫苦,可玉娘你這麼好,起碼我得擁有立身保命的本錢護着你。”
富貴溫柔鄉絕不能被別人搶了去,只能是他的!
陸含玉胸口驀地跳了一下,她再成熟也只是個小娘子,季三郎這副好皮相實在太犯規。
她趕緊繼續胡亂替他擦幾下臉,扭身,“那三郎該早些休息,眼看着快到四月,你想考秀才得認真些纔是。”
季弘遠不吭聲,等陸含玉收拾好躺下,才一把抱住人往牀帳內翻滾,“磨刀不誤砍柴工……”
“季弘遠!”陸含玉被他親得渾身發軟,剛纔小鹿亂撞的心思莫名變成羞惱,“我是刀還是……”
“嗚嗚……我受了驚嚇,需要娘子安慰。”季弘遠堵住陸含玉的話。
陸含玉:他到底是怕鬼還是不怕啊?
牀帳內再傳不出整句的話,多少呢喃都隨着春風慢慢消散在夜裏。
第二日一大早,昨晚的事就在季家村傳開了。
春末這會難得大家都不忙,扔下飯碗就湊成堆閒磕牙。
“聽說沒,季三郎要考秀才了!”
“真的假的,他還能有上進的時候?”
“昨天我家郎君親眼看見的,聽說都叫題難哭了,抱着娘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昨天我家小子說,季家小郎炫耀他們家三叔在書房頭懸樑錐錐刺股呢,我還當笑話聽,沒想到竟是真的。”
“嘿,你說他小子咋突然想明白了?”
“那誰知道,不過還得看他能不能堅持到去考試吧?就他那小身板……也不知能不能在牀頭把自家娘子收拾妥帖咯。”
“嘿嘿……不如咱們賭一把?我賭季三郎能去考,那麼漂亮的小娘子都娶了,是個郎君就得支棱起來。”
“我壓五個銅子,壓他去不成。”
“我也壓五個銅子,壓他去了考不中,要在貢院待九天呢,聽說每回都擡出來好些,我覺得季三郎身板扛不住。”
清明前還真有人把賭盤張羅起來了。
其中壓季三郎能去考的一賠二,壓不能的一賠一。
再者季三郎要是真去考,壓考中一賠十,考不中也是一賠一。
等季家人知道時,清明剛過,連外村都有人摻和進來,這讓嚼舌頭的婦人們就更有話說了。
“到底還是季三郎,沾上他就沒好事,好人都能跟他學壞了。”
“就是,昨天我男人偷了我藏牆縫裏的銅子去賭,氣死我了!季三郎要出息早出息了,還等現在?”
“我們家那位也是,這沾了賭還能有好?誰知道季三郎天天在家幹啥,真是害人精。”
這話讓端着木盆出來洗衣裳的孫氏和阮氏聽見了。
孫氏將敲衣服的木棒狠狠敲在河邊大石頭上,扯着嗓子跟人吵——
“我家三郎喫你家黍米了?家裏郎君偷錢還怪我家三郎,那你家郎君要是偷人,還要怪我家三郎幫他睡的不成?”
說話那幾個婦人臉色不好看,尤其被噴的那個。
“季嬸子怎麼說話呢?你家三郎沒出息是我先說的嗎?你在村裏打聽打聽,他幹過啥好事兒?”
孫氏狠狠瞪了眼跟她一起出來洗衣裳的阮氏,扭頭氣勢更足,“好歹我家三郎十三就考中了童生,你們家有人出息,去考一個試試!”
那婦人氣不過,“季嬸子怎麼不拿你家三郎尿牀時候的事兒說呢,小時了了大必未佳的道理咱這些這不識字的村婦都知道。”
阮氏不敢在阿家氣頭上說話,但她心裏還挺認同這婦人的話。
阿實那臭小子也纏了她十個銅子去,還賭他三叔能考中,這不是白往裏扔錢嘛!
孫氏冷笑一聲就要懟回去。
季弘遠出來散步湊巧聽見,他倒回去幾步,揚聲打斷了孫氏的氣勢,“阿孃,你幫我準備的新衣裳放哪兒了?聽說益州府最近變天,我明天去縣城得多帶幾套衣裳。”
那婦人聞言心頭立馬就是一喜,她男人壓的是季三郎能去考,十幾個銅子本錢回來不說還賺上兩倍,肉都能買好幾斤。
可她不想讓孫氏得意,臉上神色就不免有點扭曲。
孫氏再顧不上這幫長舌婦,心知三郎給她做臉,笑開了花兒,“阿孃這就來,你過來幫阿孃端盆。”
阮氏趕忙上前討好,“阿家,還是我來吧。”小叔子說不準還沒她勁兒大。
季弘遠溜溜達達走過來,也不跟嫂子搶活兒幹,只一臉孝順樣扶住孫氏,衝着嚼舌頭那幾個婦人笑得特別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