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散場後,陸含玉去廚房燒了壺熱水,伺候季弘遠梳洗。

    進門她就見季弘遠怔忪蹲在桌前的凳子上,怎麼看怎麼可憐,心裏更加遲疑了。

    季三郎他自己在屋裏不敢雙腳落地。

    雖然下午沒喝多少酒,沾了魑魅在沒解酒之前,眼前的光怪陸離不那麼容易退下去,他總覺得地上隨時會出現一灘血。

    陸含玉緩緩走近,見他眼睛哭得發腫,卻並不難看,在那張不似農家人的白皙俊臉上只會讓人更心疼。

    她投好帕子輕柔給季弘遠擦臉,聲音有些虛幻,“三郎,你若不願走功名路,要不就算了。”

    她再想別的法子。

    季弘遠可憐巴巴看着她,“娘子……”

    陸含玉輕輕摁住他的薄脣,眼神在油燈下有些看不清,“沒人不盼着自己的夫君出人頭地,可我不想讓你因這份念想再也不能開懷。”

    陸含玉很怕自己做錯了。

    他什麼都不知道,報仇是她的事,將人拉進這場迷霧重重的血海深仇裏,一個不小心可能命都要玩完。

    她的身子和功名利祿都比不過人命更重要。

    季弘遠感動的將腦袋舒服埋進陸含玉懷裏,原本清潤的嗓音有點沙啞,“娘子,我想好了,要考。”

    他靠的地方不太對,陸含玉不自在地推他,“你是不是又見鬼了?你不是不想聽那老鬼的話嗎?”

    “那他原先也沒說自己還藏了好些金銀啊!”季弘遠嘟囔。

    陸含玉:“……”她錯了,功名利祿還是挺重要的。

    她壓下心底哭笑不得的情緒,點點他腦袋,“咱也不缺銀錢呀,你當老鬼的金銀那麼好拿?”

    現在是向伯還好,要是以後有歹人拿金銀誘惑他呢?

    季弘遠乾脆將下巴擱在她身前,仰頭看她,這角度紅腫的桃花眸顯得特別認真,“老鬼還有句話說的很對,我是不愛喫苦,可玉娘你這麼好,起碼我得擁有立身保命的本錢護着你。”

    富貴溫柔鄉絕不能被別人搶了去,只能是他的!

    陸含玉胸口驀地跳了一下,她再成熟也只是個小娘子,季三郎這副好皮相實在太犯規。

    她趕緊繼續胡亂替他擦幾下臉,扭身,“那三郎該早些休息,眼看着快到四月,你想考秀才得認真些纔是。”

    季弘遠不吭聲,等陸含玉收拾好躺下,才一把抱住人往牀帳內翻滾,“磨刀不誤砍柴工……”

    “季弘遠!”陸含玉被他親得渾身發軟,剛纔小鹿亂撞的心思莫名變成羞惱,“我是刀還是……”

    “嗚嗚……我受了驚嚇,需要娘子安慰。”季弘遠堵住陸含玉的話。

    陸含玉:他到底是怕鬼還是不怕啊?

    牀帳內再傳不出整句的話,多少呢喃都隨着春風慢慢消散在夜裏。

    第二日一大早,昨晚的事就在季家村傳開了。

    春末這會難得大家都不忙,扔下飯碗就湊成堆閒磕牙。

    “聽說沒,季三郎要考秀才了!”

    “真的假的,他還能有上進的時候?”

    “昨天我家郎君親眼看見的,聽說都叫題難哭了,抱着娘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昨天我家小子說,季家小郎炫耀他們家三叔在書房頭懸樑錐錐刺股呢,我還當笑話聽,沒想到竟是真的。”

    閒磕牙的婦人和漢子不在一塊,話題磕着磕着就跑偏了。

    “嘿,你說他小子咋突然想明白了?”

    “那誰知道,不過還得看他能不能堅持到去考試吧?就他那小身板……也不知能不能在牀頭把自家娘子收拾妥帖咯。”

    “嘿嘿……不如咱們賭一把?我賭季三郎能去考,那麼漂亮的小娘子都娶了,是個郎君就得支棱起來。”

    “我壓五個銅子,壓他去不成。”

    “我也壓五個銅子,壓他去了考不中,要在貢院待九天呢,聽說每回都擡出來好些,我覺得季三郎身板扛不住。”

    清明前還真有人把賭盤張羅起來了。

    其中壓季三郎能去考的一賠二,壓不能的一賠一。

    再者季三郎要是真去考,壓考中一賠十,考不中也是一賠一。

    等季家人知道時,清明剛過,連外村都有人摻和進來,這讓嚼舌頭的婦人們就更有話說了。

    “到底還是季三郎,沾上他就沒好事,好人都能跟他學壞了。”

    “就是,昨天我男人偷了我藏牆縫裏的銅子去賭,氣死我了!季三郎要出息早出息了,還等現在?”

    “我們家那位也是,這沾了賭還能有好?誰知道季三郎天天在家幹啥,真是害人精。”

    這話讓端着木盆出來洗衣裳的孫氏和阮氏聽見了。

    孫氏將敲衣服的木棒狠狠敲在河邊大石頭上,扯着嗓子跟人吵——

    “我家三郎喫你家黍米了?家裏郎君偷錢還怪我家三郎,那你家郎君要是偷人,還要怪我家三郎幫他睡的不成?”

    說話那幾個婦人臉色不好看,尤其被噴的那個。

    “季嬸子怎麼說話呢?你家三郎沒出息是我先說的嗎?你在村裏打聽打聽,他幹過啥好事兒?”

    孫氏狠狠瞪了眼跟她一起出來洗衣裳的阮氏,扭頭氣勢更足,“好歹我家三郎十三就考中了童生,你們家有人出息,去考一個試試!”

    那婦人氣不過,“季嬸子怎麼不拿你家三郎尿牀時候的事兒說呢,小時了了大必未佳的道理咱這些這不識字的村婦都知道。”

    阮氏不敢在阿家氣頭上說話,但她心裏還挺認同這婦人的話。

    阿實那臭小子也纏了她十個銅子去,還賭他三叔能考中,這不是白往裏扔錢嘛!

    孫氏冷笑一聲就要懟回去。

    季弘遠出來散步湊巧聽見,他倒回去幾步,揚聲打斷了孫氏的氣勢,“阿孃,你幫我準備的新衣裳放哪兒了?聽說益州府最近變天,我明天去縣城得多帶幾套衣裳。”

    那婦人聞言心頭立馬就是一喜,她男人壓的是季三郎能去考,十幾個銅子本錢回來不說還賺上兩倍,肉都能買好幾斤。

    可她不想讓孫氏得意,臉上神色就不免有點扭曲。

    孫氏再顧不上這幫長舌婦,心知三郎給她做臉,笑開了花兒,“阿孃這就來,你過來幫阿孃端盆。”

    阮氏趕忙上前討好,“阿家,還是我來吧。”小叔子說不準還沒她勁兒大。

    季弘遠溜溜達達走過來,也不跟嫂子搶活兒幹,只一臉孝順樣扶住孫氏,衝着嚼舌頭那幾個婦人笑得特別好看。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