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鴻禧娘子(科舉) >第10章 第10章
    下了馬車季弘遠徹底笑不出來了,陸父並着剩下三個兒子都站在酒肆前,讓他心頭有種不妙的預感。

    “外父,每回都這麼大陣仗迎接兒,兒很惶恐啊!”季三郎緊緊拉着陸含玉的手,衝陸父可憐巴巴道。

    可惜陸父不像陸含玉,不喫他那一套,皮笑肉不笑道,“看到你們回來我高興。”

    陸含玉和青衫對視一眼,抿緊了脣怕笑出聲。

    陸三郎等不及蹦出來,“來來來,我聽說你身子骨不成,我來教你幾套強身健體的拳法。”

    陸二郎用胳膊勾住想衝陸含玉求救的季弘遠,“阿爺說得對,雖說咱們能擡你進出考場,萬一你在考場裏再頭疼腦熱拉肚子可怎麼辦?走,咱們練練。”

    季弘遠又想哭了,在季家被老鬼嚇,回了縣城還要被外家嚇,怎麼的,天底下讀書人死絕了?可着他一個禍害。

    他看着陸父,眼神特別真誠,“兒還沒去縣學報到,要去益州府趕考,得提前與縣衙遞交履歷,還要與同窗互結找到保稟生纔可,離開考時日可不多了。”

    想要參加科考,縣試和府試簡單些,院試非常嚴格,嚴在進出及貢院內的監察,規矩都大差不差。

    一則需去縣衙遞交自己和三代內的履歷以供查驗,二則要與同考者五人爲一伍互結。

    互結的考生還需花銀子找稟生作保,稟生會出·具保名冊給衙門,並且跟考生同時去貢院,確認考生爲本人。[注]

    科舉不易,方方面面都得打點好。

    陸家大郎陸含寧笑道,“弘遠不必擔心,這些我已爲你辦妥,你只管去縣學拜見過稟生,好好準備考試便可。”

    等季三郎拖拖拉拉去辦,誰知道中途會出什麼幺蛾子。

    只要能萬無一失,陸家不差打點的銀錢。

    外頭來了打酒的客人,陸父扭身去了前頭。

    陸含玉剛要說什麼,就被陸五郎推着往後院去,“阿孃找你呢,她給東牀準備了幾件厚衣裳,你快去看看合適不合適。”

    陸含玉忍笑衝季弘遠露出愛莫能助的神色,在背後偷偷衝青衫擺手,‘勉強’被青衫拉走。

    雖然她不覺得自家夫君身子弱,但能更壯實些,對以後的考試總是有利無害的。

    季三郎眼睜睜看着溫柔美麗的娘子遠去,眨眼間就被拉進後院偏側的空地上瑟瑟發抖,身前圍着五個壯漢。

    這場面讓季三郎只想仰天長嘆:太辣眼睛了啊!他就說科考沒好事兒!

    接下來季三郎的日子,用水深火熱都不足以形容。

    白日裏他上午在縣學,下午給五個舅兄強佔了,娶走美嬌娘之前沒挨的揍,現在都加倍給他往地上摩擦。

    要不是晚上還有更加溫柔似水的娘子撫慰揉按,他估計真要扛不住跑路。

    等三月二十五這日,季弘遠簡直是迫不及待從縣城外碼頭登上往益州府去的船。

    他長這麼大,從未如此期待過考試。

    陸含玉站在碼頭給他們送行,直到看不見人影了也沒挪動。

    青衫扭頭見陸含玉看着江水的杏眸彷彿蒙了一層霧,似輕愁更是擔憂。

    “六娘心疼了?”青衫輕聲問,“大郎與我說,其實沒真讓季郎子傷筋動骨,還給他餵了不少補身子的好東西。”

    陸含玉:“……”她就說季三郎那麼累,晚上怎麼還有力氣回來折騰。

    青衫遙望只剩影子的船隻,突然道,“反正京城沒人知道我是個女郞,你要實在不忍心,我單槍匹馬進京,潛進長敬候府……”

    “青衫!”陸含玉打斷她的話,“那是我的責任,不是你的。你該知道當年我阿爺將你撿回來當個小郎養着,是爲了給我打掩護,你不欠殷家的。”

    青衫不說話,不管爲啥,能撿一條命活着,都是她還不清的大恩。

    陸含玉拉着她往回走,語氣輕快,“他們兩個月內就回來了,小宅子還沒佈置好呢。你也知道三郎他喜好享受,咱們得好好佈置,還得提前多買些鞭炮準備好,給季家也送些……”

    碼頭上的力夫聞到清淺香風飄過,擡起頭看,只能看見兩個穿着淺色衣裳的小娘子歡快走遠。

    季弘遠不知道碼頭上發生的這一幕,從周嶺縣到益州府乘船也就一日功夫,他們早上出發,傍晚就到了。

    陸家在益州府有座不起眼的小宅子,陸五郎早兩日就過來打掃好了。

    他們在宅子裏等着開考的時候,季弘遠一直在溫書。

    甭管是臨時抱佛腳還是爲了躲避舅兄們的操練,他也確實認真看書了,既然那啥躲不開,不如積極點一次搞定。

    四月初三這日,考生們都是剛過二更就去貢院前排隊。

    益州府這邊的貢院牌坊多年風吹雨曬已有些破舊,但看起來仍帶着股子威嚴。

    所以現場人山人海,卻幾乎聽不見說話聲。

    季弘遠府試也是在這裏考的,對考場裏灰鼠色的一間間號房並不陌生,蟲喫鼠咬木板兩塊,斑駁朱椅一把,就是號房內的所有東西。

    他辭別五個虎視眈眈來送考的舅兄,過了兵丁的檢查,頭也不回拿着號牌往裏走。

    越走季三郎心底越沉,等走到最裏頭,看見左懸出恭右懸入敬紅色牌子的茅房時,再看看旁邊第一個就是自己的號房,沒等進去他眼淚唰就下來了。[注]

    竟然是臭號!要在臭號裏考九天!!

    他抽泣一聲,附近已經入了號房的考生都心有慼慼,完全理解他這份悲傷。

    這次院試,臭號的考生只怕是……唉。

    要說蹲號房是學子們一輩子忘不掉的噩夢,那臭號就是這噩夢裏的十八層地獄。

    眼下倒春寒還稍微好點,要是秋闈鄉試時趕上……娘啊,想想那味兒學子們都要窒息。

    季弘遠流着淚進入號房簡單擦拭一番,從考籃裏拿出藥粉在周圍細細撒了,省得被蟲喫鼠咬,又將晚上用來包裹試卷的油布鋪在木板上,坐下喝一口陸含玉給他準備的醒神酒,這才徹底平靜下來。

    這時,外頭天也亮了。

    負責監考的兵吏開始分發頭三天要用的蠟燭和炭火,早飯也很快送過來,倆饅頭並一碗帶星星點點白油的羊湯。

    季弘遠趁還沒人去茅房,趕緊將陸含玉和陸母特地廢了大力氣做的豬肉脯拿出來扔湯裏,點着炭火把湯加熱,將被檢查時掰碎的胡餅也扔進去,弄成大雜燴。

    然後他把這碗大雜燴就着倆饅頭一氣幹下去了,看得對面比他還瘦的考生目瞪口呆。

    那考生才吃了一個饅頭就愁得喫不下,湯都沒喝,就是平時那考生也未見過有人能喫這麼多。

    還在臭號旁,就不怕晚些時候聞着味兒吐出來?

    季弘遠當然怕,所以他打着嗝脫下兩層衣裳,從裏頭脫下薄一些的長衫,又把外頭那兩層穿回去。

    他將脫下來的衣裳堆疊後披在頭上,用袖子狠狠在自己鼻前打了個結,鼻樑挺拔就是這麼任性。

    對面考生恍然大悟,飯也不吃了,手忙腳亂就開始脫衣裳。

    對面這麼做,季弘遠左鄰和……左左鄰都看見了,趕緊學起來。

    等兵吏過來發試題時嚇了一跳,這都什麼鬼?

    一個個蒙着頭只露出眼和嘴,倒春寒的日子硬是給兵吏嚇出一後背冷汗。

    不過他瞧了眼打結最好看的季三郎,再瞅瞅茅房,心裏明瞭,也沒多說啥,默默把考題發了下去。

    院試考題與府試大差不差,頭三天是根據四書五經出的貼經和墨義,中間三天是策問和詩詞,後三天是混合題。

    院試的混合題比府試多了一門算學,這是好些考生不太擅長的,每年都有大批童生被策問和算學爲難住。[注]

    不過這對季弘遠並不算啥大問題,他喫過早飯就做好了一天不喫飯的準備,一目十行閱題,在草稿紙上破題,刷刷刷寫的飛快。

    對面考生都要絕望了,同樣是臭號,他這速度實在是跟不上啊!看都要看廢了。

    季弘遠不理對面的頹然,只是加速再加速,反正草稿紙上只要不胡寫亂畫,潦草些也沒人說什麼,他只怕自己答題的速度跟不上屎尿屁來的速度。

    果不其然,不到午時就有人舉了‘出恭’的牌子。

    然後陸陸續續開始有人進茅房,第二天味兒更大,季弘遠覺得自己可能是被薰太狠,他又想哭了。

    第三天季弘遠忍不住了,眼淚唰唰往下掉,這一哭就哭到了第三場,還好有衣服擋着,眼淚落不到試卷上。

    對面的考生簡直想破口大罵,在臭號他也想哭,可你特娘一邊哭一邊速度還更快是怎麼回事?

    還有你哭得悽慘到讓人鼻子發酸,怎麼就不見你擦鼻涕呢?

    這考生眼看着題目怎麼都答不完,他越想越悲憤,也不知是被臭了八天受不住還是太氣,天沒黑就暈了過去。

    等那考生被兵吏發現擡走的時候,天色已晚,季弘遠趕在蠟燭燃完之前交了卷。

    交卷後不能出貢院但能出號房,他草草收拾東西,飛快出了號房朝着貢院門口跑,邊跑邊嗚咽出聲。

    聲兒不大,沒驚動兵吏。

    但周圍還沒放下筆的考生心裏都蹦了句艹,前頭兵吏剛擡走一個,後頭追着個季三郎,特別像給誰哭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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