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雞顯然聽到了這個聲音,紛紛停止覓食,擡起頭四下張望,翅膀警惕地支棱起來,隨時可能飛走。
不過他運氣還算不錯。
不知是它們視力不好,沒看到近在咫尺的大活人;還是生活在森林中甚少見人,它們沒把這種生物當成天敵,總之,張望片刻,似乎沒感應到危險,它們便又低下頭去繼續進食,支起的翅膀也耷拉下去。
好機會,上!
許霽寒一把將衣服從荊棘上揪下來,腳下一蹬,身如疾風一般向前撲下。
野雞羣剛有所放鬆,猛然察覺危險降臨,驚嚇之餘,‘撲棱’‘撲棱’地扇動翅膀欲騰空飛起。
許霽寒的身體遮蔽已經了最近那隻野雞頭頂的天空。他眼疾手快,噌地一下,在雞剛撲騰起來時,便一把掐住了它的脖子。
野雞‘咕’‘咕’叫着拼命蹬腿掙扎,卻哪裏能掙得脫!
許霽寒趴在地上瞅瞅手上野雞,心裏莫名生出極大滿足感。
幸福是什麼?這是個沒有答案的問題,不同的人,或同一個人的不同時期,對其理解都不同。
馬斯洛說,在人類的全部五種需求裏,生存需求是最基礎的。於當下的許霽寒而言,活着纔有希望,生存下去就是一種幸福。
有食物,生命就能維續,那還不該滿足嗎?
他趴在地上喘了會兒氣,稍微回覆一下體力,便站起來開始進食。
不過這進食的過程卻實在是一言難盡。
當他扭斷雞脖將鮮血灌到肚裏時,那股濃重的腥味直衝大腦,令他腸胃抽搐得好似翻江倒海,差點沒直接吐出來。
他強忍噁心,閉緊牙關,生生將涌到嘴裏的酸水血水又咽了回去。
好一陣之後,這種反胃感才稍微有所降低。他趕在雞身變僵之前,三把兩把撕去外皮,揪下幾條肉來。
這些生肉同樣腥味撲鼻。因爲沒時間慢慢處理,上面還沾着血沫、掛着細毛,看上去尤爲噁心。
他閉上眼,屏住呼吸把肉塞入嘴裏,不敢多咀嚼,幾乎是梗着脖子囫圇吞下去,令咽喉又是一陣刺痛。
一隻雞身上的肉寥寥無幾,數口之後便只剩骨架與內臟。
許霽寒將殘骸扔掉,靠着一顆大樹閉目休息,既爲消化,也爲壓制不停涌上的嘔吐感。
好半晌之後,嘔吐的慾望大幅減輕,代之以沉甸甸的脹腹感,同時力氣在慢慢恢復,寒意也有所退散。
他知道,這是胃液已將吞下去的東西包裹起來,開始腐蝕分解,正在轉化爲身體能量。
繼續走,一定要在天黑前找到蔽身之所!
他這樣告訴自己,再次堅定地邁上無比艱辛的逃亡之旅。
隨着時間流逝,許霽寒漸入森林深處。
光線愈加昏暗,前進越發艱難,潛藏在茂密樹叢中的致命殺機也漸漸開始顯現。
一羣野豬讓他止住腳步。這些驀然出現的傢伙正在幾顆高大橡樹底下,用長鼻子在草叢中亂拱,不時發出‘咔嚓’‘咔嚓’的咀嚼聲,大概是在尋找並喫掉樹上落下的橡果。
草叢大約沒膝深,所以他直到走得近了才發現它們,這時再想躲開卻來不及了。
野豬的聽覺很靈敏,已經覺察到他的動靜,同時擡起頭,一雙雙冒着寒光的小眼睛齊刷刷地盯向他,獠牙呲得老長,鬢毛豎如鋼針,喉中連續發出示威般低吼。
其中最大的那隻體長超過兩米,肩高過一米,看上去體重足有五六百斤,嘴邊兩顆獠牙足有尺許,形象如豬剛鬣一般恐怖。
真倒黴!
許霽寒心中一聲長嘆。
他自幼在華國太行山區長大,對山林很是熟悉,深知這種動物可謂林中霸主一般的存在,力大無窮皮糙肉厚,並且兇猛好鬥,一行動就是成羣結隊,老虎都輕易不敢招惹。
一旦遇上,力拼並非上策,最好的辦法就是退避三舍。
但附近都是高樹,枝杈離地很高,攀爬比較困難,可能剛爬到半中央,野豬們的獠牙就到了,因而爬樹躲避並不可取。
他倒是有信心憑藉靈活度逃開,但擺脫過程相當耗費體力,也更容易迷失方向,一不小心就得返回原路,以致大半天的逃亡成果化爲烏有,前功盡棄。
所以,許霽寒選擇了冒險。
他就像是個稻草人一樣,死死站在原地不動,身體連輕微抖動都沒有。同時儘量收斂氣息,目光下垂,以免被野豬認爲是挑釁而發起攻擊。
實則,他一直在用眼角餘光觀察前方,雙腳暗暗蓄力,以便這個策略萬一行不通,能及時拔腳逃跑。
大概與野雞一樣,這些野豬在森林中很少見人,疑惑地盯了他一陣,還探長鼻子嗅了嗅空氣味道,似乎在評估這個大型生物對它們有沒有威脅。
片刻之後,爲首的大野豬打個響鼻,神態輕鬆地收回目光,繼續低頭拱地。其餘大小野豬好似收到安全信號,隨後全都轉過頭去不再關注他。
許霽寒仍是一動不動,只盼它們趕緊找到食物快快離開。直到過去半個小時左右,他的腿都有些麻了,心願總算達成。
那些野豬大約喫光了草叢中的橡果,搖頭晃腦哼哼了一陣子,這才意猶未盡地結伴從另一個方向離開。
好險啊!
許霽寒驚魂稍定,方覺後背沁出一層細細的白毛汗,黏黏得很不舒服。
經此一場虛驚,時間又逝去不少,本就黯淡稀薄的光線長了腳一樣溜走,林中更顯晦暗。
一團團粘稠霧氣從地面升起,轉眼就瀰漫到四面八方,讓遠方景物變得模糊不清,視野內全是烏壓壓的陰沉。
山林夜晚即將降臨。
比這更糟的是,起風了。
一股風打着旋兒掠過林梢,吹得枝椏大幅擺動,發出‘唰啦’‘唰啦’的呻吟。
風從樹間穿過,捲起地上落葉,紛紛揚揚漫天飄飛,如同到了生命尾聲、急着尋找安憩之地的蝴蝶,凌亂舞姿展露出死亡將至的棲遑。
枯萎的野草在風中顫慄倒伏,彷彿在宣佈,這纔是寒冬的本來面目。
許霽寒身上汗水將幹未乾,讓風一吹,更是帶來一股浸入骨髓的冰寒。
壞了!
他心急如焚,加快了前行步伐。
隨着夜晚到來,失溫是一大危險,另外一大危險則是夜行動物的增多。
他已聽到,遠處傳來隱隱的淒厲吼叫,那是狼嗥。
在林中過夜,不是被凍死,就是被野獸喫掉,得趕緊找個安全且避風的棲身之所。
他深一腳淺一腳穿行在樹叢中,始終快不起來,因爲還得不停用木棍在草叢中敲打,以防踩到冬眠的蛇,被突然咬上一口。
此外,由於擔心迷失方向轉回原地,每隔一段時間還得摸摸樹皮,以此來判斷方向,決定前進路線。
天黑得越來越快,不多時便伸手不見五指。
夜色濃稠有如實質,似墨汁潑灑在天地間無法化開。而森林,卻彷彿永遠走不到盡頭,矗立在面前的,除了樹還是樹。
喫下的肉、喝下的血已經消化得差不多,再不能爲身體提供能量。腹中再次飢餓起來,喉嚨幹得像要裂開。身上越發寒冷,腿也越發沉重,像綁上鐵塊一樣。
但許霽寒並不灰心絕望。他一邊默唸着‘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的段落,一連咬牙繼續前行。
只要有一點希望,他就會執着地走下去,哪怕碰得頭破血流。這也是父親從小教給他的:可以接受失敗,但絕不接受失去希望。
所以,儘管身體飢寒交迫、雙腿重若千斤,但他內心卻燃燒着熊熊烈火。
這火焰給他力量,給他勇氣,讓他漠視困難,勇往直前。
他會一直走下去,走不動就爬。
盡人事聽天命。哪怕命運終究不能扭轉,也要做好自己能做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