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夜流光 >第28章 孤燈寂寂綻光明
    一步,一步……

    快走漸變爲慢走,慢走又變爲步履蹣跚,最後徹底變成柱着棍子一步步地挪動。

    正當他體力即將耗盡、眼前一陣陣發黑,幾乎再擡不動腿之時,期待已久的轉機終於出現。

    又掙扎拖行幾步,突然之間,樹木變得稀疏,視野陡然開闊起來。

    頭頂再看不到黑壓壓的枝杈,夜空隨之出現,那種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沉重壓抑感瞬間消失無蹤。

    前面,是一座黑黝黝的山峯,在暗夜裏如踞地作勢的怪獸。寥落星光灑在它蜿蜒起伏的龐大身軀上,沉默而威嚴。

    山頂上,隱隱約約有一道昏黃黯淡的光。儘管那光極其微弱,又時隱時現,但落在他眼中,卻如悽清寒夜裏指引遊子歸家的孤燈,劃破了籠罩大地的黑暗,綻放出無邊光芒。

    那裏有人!

    這一發現讓許霽寒喜不自勝。

    在希望的刺激與鼓勵下,已然快到油盡燈枯地步的身體,驀然奇蹟般滋生出一股力氣。

    他立刻加快腳步,奔向傳出燈光的地方。

    望山跑死馬。雖然那道光看着近,走起來卻很遠。用去將近一個小時,他才終於找到地方。

    這是一幢由原木搭建而成的粗陋小屋。光線來源於檐下吊着的一盞馬燈,燈光如豆,此刻正隨着寒風大幅搖擺,昏黃的光線飄忽不定,似在暗夜裏舞動的精靈。

    窗戶和門都緊緊關着,沒有一絲縫隙,看不到屋內是何種情形。

    但從屋頂冒出來的、一縷帶着火星的輕煙表明,裏面有人生活。

    既然有人,必定有水和食物。

    許霽寒打定主意,懇求也好,哀告也罷,總得請主人開門許他進去,討要簞食瓢飲,乞得一夕容身。

    若是主人發善心同意收留,他會安安靜靜地呆一夜,天明就離開,不去打擾其生活;

    若是主人心地冷漠不給開門,那他也顧不上太多,該硬闖就硬闖,哪怕動手,也得控制住主人,搶到食物飲水,平安渡過這一晚。

    至於歉意,只能留待日後有機會再去彌補。

    當然,這只是最壞打算。他本性純良,從不仗勢欺人,若形勢不到最壞地步,還是想要儘量避免使用暴力。

    敲門之前,他先是扔掉木棍,然後把頭套取了下來,搭在手腕間。

    這是爲了遮住手銬,以免主人一看到就猜出他身份,令事情橫生枝節。

    指節叩在木門上,發出‘梆’、‘梆’的沉悶聲音。不大功夫,門內傳出‘踏踏’腳步,一個蒼老男聲響起。

    “誰?”

    許霽寒趕忙回答:“先生,我是一位迷路旅人,循着燈光找到你的小屋,懇請你收留一晚,我將非常感謝。”

    ‘吱呀’一聲,門開了。沒人說話,但有一道明亮光柱直直打到許霽寒臉上,晃得他什麼都看不到。

    顯然,屋主人正在光柱後打量他。

    許霽寒低下頭避開直射,繼續出聲哀求:“先生,我快要凍死了,求求你發發善心。我保證,只呆一晚,明早就離開。”

    少頃後,光柱熄滅,蒼老男聲說:“進來。”

    藉着屋內昏暗光線,他這纔看到,門裏邊站着一個白人老頭,左手提着一盞強光電筒,右手扶在腰後。除此以外,屋內再無他人蹤跡。

    老頭一頭亂糟糟的白髮,臉上滿布皺紋,眉毛與鬍鬚均如霜染,看上去年紀很是不輕。

    但身材高大魁梧,面容粗獷,眼神犀利如刀,予人極強壓迫感,看起來就讓人害怕,像是一頭雖然年華不再、卻仍舊威風凜凜的猛獸。

    這才符合常理。

    敢於獨自一人在深山老林中生活,肯定不會是普通人。

    只是老頭形象再兇狠,當此時也看着親切許多。何況,對方既然肯接納他,於情於理都應該不是壞人,否則大可將他拒之門外。

    許霽寒懷着幾分喜悅、幾分感激,忙不迭地道謝之後,趨前跨入門內。

    又是‘吱呀’一聲,老頭在他身後關上屋門,將呼嘯的寒風擋在了外面。

    屋內面積不大,但溫暖如春。

    靠牆有一個壁爐,一堆木頭塊正在爐裏熊熊燃燒,不時發出‘畢剝’、‘畢剝’的炸響。

    閃爍跳動的光焰映到爐外,照得屋內影影幢幢,各種傢俱擺設在牆壁上投射出奇形怪狀的影子。

    壁爐旁邊,是一張桌子,桌面竟然是原木木板,連樹皮都未除去。旁邊擺着兩把木頭椅子,同樣做工粗糙簡陋。

    老頭指指其中一把椅子,簡潔乾脆地說:“坐。”

    吩咐一句之後,便自顧蹲到一旁,不知在忙活什麼。

    既來之,則安之。許霽寒乖乖聽話坐到椅子上,雙手放到膝蓋上。

    此處離壁爐很近,方一坐下,一股熱烘烘的氣息撲面而來,原本侵入骨內的寒意不多時便被蒸騰排出,身上頓覺暖意融融,彷彿每一個毛孔都擴張開來。

    經歷過酷厲嚴寒的凌虐,眼下這種感覺極其舒服,再加上整整一天的艱難跋涉讓他筋疲力盡,此時竟然生出昏昏欲睡之感,頭一點一點地打起了盹。

    正在這時,桌面嗵一聲響,將許霽寒從睡意中猛地驚醒過來。

    睜眼一看,卻見桌上多了一個粗瓷大碗,盛了滿滿一碗熬得很稠的粥,裏面還有不少肉塊。

    這粥顯然剛熬出來不久,冒着騰騰熱氣,一股誘人香味撲鼻而來。

    他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聞到香味實在控制不住,咕咚嚥了口口水,心裏驀然升起一種搶過碗來、把粥全倒進肚裏的衝動。

    不過他理智還在,硬是剋制住了這種衝動。

    在別人家裏,當着主人的面打瞌睡,還搶東西喫,有沒有做人的基本禮貌?

    何況對方還是第一次見面就肯收留他幫助他的熱心人!

    一擡頭,發現老頭正背抄雙手,目光炯炯地凝視着他。

    許霽寒頓覺不好意思,心知剛纔打瞌睡、咽口水的糗狀悉數落入對方眼裏。

    他紅着臉站起來,恭恭敬敬地鞠了個躬:“先生,冒犯了。因爲實在太累太餓,纔會有那樣無禮的舉動,請原諒。還有,再次衷心感謝你。”

    老頭盯着他看了片時,悠悠嘆息一聲:“唉,看得出,你也是個可憐人。”

    一句話讓許霽寒聯想到自己的悲慘遭遇,委屈、憤怒、感激各種情緒一齊涌上心頭,眼圈隱隱有些泛紅。

    老頭眼光柔和下來:“小夥子,這是我煮的肉粥,可能味道不是多好,但能填飽肚子。把它吃了吧。”

    說罷,伸出左手,在桌面放下把小勺,隨即又轉身離開。

    許霽寒心下感激更甚幾分,也生出幾分感慨。

    這世上,終究還是好人多啊!

    早已飢腸轆轆的他顧不得客氣,端起碗狼吞虎嚥地大口喫起來。

    人在飢餓時,喫什麼都像人間美味,何況這碗粥並不如老頭自謙的那樣味道一般,反而堪稱可口。

    尤其與上一頓生喫野雞比起來,更是有天塹之別。

    他只覺無比香甜,沒多久,便將一碗肉粥消滅得一乾二淨。

    這一大碗份量可不少,又摻了許多肉,似乎將整個胃都填滿了。

    飢寒交迫時能夠享受到如此一頓飽餐,這種滿足感讓許霽寒心情極度愉悅,似乎全身都由內而外地生出無窮力量。

    飲水當思源,他便想再次對老頭表達謝意。

    方扭過臉,卻猝然看到老頭正從屋角走過來,手上寒光耀眼,竟是拿着把明晃晃的弓鋸。

    一朵疑雲自許霽寒心中升起。

    這是要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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