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邊的煙花仍在燃燒着。
黑夜被漫天的煙花一瞬間點亮，燦爛如白晝，顧清甚至能看見面前男人笑盈盈的眼睛，裏面倒映的全是自己的樣子。
這樣的神情，不似作假。
腦子一瞬間很混亂，無數以往的場景從腦海中飄過，從前只覺得尋常，現在卻突然都被冠以了新的定義。
每天準時送到的飯菜，偶爾親暱的表現，甚至是生病時無微不至的照顧，原先本覺得只是他腦子被砸壞後沒有安全感的依賴，現在看來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是她大意了。
心情複雜。
萬千思緒之中，顧清最後想到的，是秦凌剛給的警示。
現階段太重要了，牽涉到很多人的利益，如果分心的話，付出的代價太大。
孰輕孰重，她必須給出一個交代。
更何況還有另外的緣由。
再絢爛的煙花也有湮滅的時候，最後一朵煙花在此刻落下，就如轉瞬即逝的童話，聽聽也就過了，終究還是要回到生活。
餐廳依舊沒有亮燈，只有黑夜中的星光，頑強地反射出微弱的光亮，映照在江面之上，卻無法與黑夜抗衡。
顧清的心跳一點點放慢，回到了理智的牢籠。
沈行舟見顧清久久不答話，害怕自己突如其來的表白行爲嚇到了對方，抿脣微笑，“清清，你不回答也不要緊的，我只是想把我的想法告訴你。”
顧清嘴脣輕啓，想要說話，卻被沈行舟打斷。
他將攏住顧清的手收回，雙手交叉放在桌上，“如果你的答案是拒絕，那麼，也希望你今天先不要回答我，畢竟這裏的氣氛這麼好。”沈行舟臉頰微擡，笑容依舊是包容而溫柔，絲毫沒有對於顧清無動於衷的懊惱，“就當是我爲你過生日的酬勞，好嗎？”
顧清擰起眉，心下有些掙扎，還是道：“抱歉。”
沈行舟嘴角的笑容僵住，緊接着轉變成了然的苦笑。他微微低頭，不再去看顧清，聲音帶着些自嘲的無奈，“都說了別今天告訴我了……”
“沈行舟。”
顧清將身體坐直，話說出來的聲音轉變爲冷淡。
很久沒有這麼嚴肅而認真地叫過他的名字，顧清感覺喉頭猛地有些乾澀。
但無論如何，今天她一定要將錯亂的事實撥到正軌上。
不能再錯下去，這是對雙方來講，最優的選擇了。
顧清抿了一口水，平緩的聲音在餐廳裏響起，“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沒關係，”沈行舟看向面色有些凝重的顧清，“你不用安慰我，其實我一直都知道答案。”
顧清沒有理會還沉浸在自己劇本里的沈行舟，“第一次高空拋物後，你傷到了腦子，記憶出現了很大的問題。”
沈行舟聞言，出現了些微的錯愕，“爲什麼突然說起這個？”
他不知道爲什麼顧清開始介意這件事，但他的記憶即使出現問題，也並沒有影響原先的生活。
顧清：“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的病情的確不是很嚴重，但你忘了一部分重要的事。”
沈行舟：“什麼？”
“比如，我們的關係只是簡單的協議婚姻，字面意義上的。再比如，”顧清頓了頓，避開了沈行舟直直盯着他的眼眸，“我們已經離婚了。”
沈行舟不可置信，一瞬間懵住：“怎麼可能？”
顧清依舊在毫無波瀾地陳述事實：“我沒騙你。雖然還沒有辦手續，但協議已經有了。而且，離婚協議書還是你給我的，不信的話，回家拿給你看。”
“我……”沈行舟雙手攥緊，雖然喪失了關於這部分的記憶，但見顧清言之鑿鑿的樣子，便知一切都是真的。
他原本沮喪的神情一瞬間轉變成了慌亂，“清清，之前一定是有什麼誤會在，我絕對不會向你提出離婚。”
顧清沒有迴應沈行舟的話，接着自己的思路。“第二件事，是關於你提出離婚的原因，雖然還沒有向你證實。但沈氏家大業大，離婚解綁能帶來的利益空間有限，所以依據我的推測，是你遇見自己喜歡的人了。”
“我們本來就只是協議婚姻，聯姻只是商業合作的籌碼，其實也正常，你不必過於自責。”
她頓了頓，避開了沈行舟的眼神，不知是不忍看沈行舟內疚的表情，還是……下意識抗拒面對。
顧清側過臉，補充道：“所以，沈行舟，你總有一天會恢復記憶，我不想你後悔。”
“不要再和我耗費時間，這對之前愛你的那個女人不公平。”
話音落下，餐廳裏再次恢復寂靜，只剩江邊的水拍打岸堤傳來的聲響，一下一下，強行拍在了人的心口上。
顧清說完這一切，喉頭的乾澀感更加強烈，她拿起杯子抿了一口水。
面前的沈行舟一直沒有再說話，眼神從震驚到慌張，最後卻是一瞬間化爲平靜，坐在原位，靜靜地看着自己。
不知道沈行舟到底在想什麼，顧清錯開眼神，微微皺了眉。
與預想中震驚、質問、疑惑又或是辯駁的神態完全不同，沈行舟什麼也沒有說。
顧清心裏突然升起一絲不安。
手機鈴聲恰巧地在此時響起，終止了餐廳中詭異的氣氛。
顧清鬆了口氣，點開信息看了一眼，是秦凌發來的。
“合作項目已經談妥，喬治早上的飛機，現在要求籤約前最後見你一面。趕緊來，哥已經快沒話題和金主爸爸聊了。”
後面備註了地點和包廂號。
費了很大功夫的項目終於臨近成功，連發信息一向言簡意賅的秦凌都不自然地多了些雀躍的話。
顧清自然也是開心的，她不由地抿脣輕笑，想了想，回覆了“好，馬上到。”
沈行舟靜靜地看着顧清，和在黑暗中尤爲顯眼的手機亮光，映襯着她脣角的笑，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自然知道這是誰發來的信息。
深夜的星空暗淡，而僅剩的光偏偏避過的餐桌另一邊，沈行舟獨自坐在陰影中，眸色晦暗不明。
剛開始他聽到顧清的描述，內心的確是慌亂的，直到她講出最後的話。
雖不知道失憶之前的自己爲什麼這麼做，但他卻一直明白自己的心思從未改變過。
思及此，他低沉地喚了一聲，“顧清。”
聲音很小，幾乎是從舌尖發出的聲音，還帶着不明晰的沙啞，可在安靜的餐廳裏，卻顯得無比清晰。
顧清從手機屏幕中擡起頭，有些錯愕地看向沈行舟。
自從腦子摔壞後，他從來沒有像以前那樣連名帶姓的喊過自己的名字。
而現在這句呼喚，差點讓她產生了一種錯覺，以前的沈行舟回來了。
心下感覺有些許怪異，顧清咬了咬下脣，決定還是先離開去解決快到手的項目。
畢竟只要跨國集團的資金到手，那麼她脫離顧氏就是指日可待。
“我的話你記住，秦凌有事找我，先走了。”她拿起外套起身，“對了，離婚協議書就在我房間書架的第二格，你可以自己去看。”
顧清拿起隨身物品，在披上黑色羽絨服的時候，猶豫了一瞬，還是穿了上去。現在時間不早了，不能讓對方等太久，顯得自己沒有誠意。
一件他的衣服而已，時間緊急，沈行舟應該不至於這麼小氣。
高跟鞋踩在瓷磚上的聲音噠噠響起，在安靜的餐廳裏顯得尤爲清脆。
顧清沒走兩步，腳底一歪，差點失去平衡，她虛扶了一下旁邊的餐桌，這才站穩。
腳底傳來鑽心的疼，大概是傷口不小心裂開了。
自從腳受傷後，沈行舟便或背或抱着她，很少讓她的腳碰觸地面。只是現在這樣的情況，兩人幾乎撕破臉，她不得不自己將路走下去。
一想到外面的石子路，顧清就不由地有些頭疼。
早知道晚點和沈行舟攤牌了，自己可真會挑時間。
閉了閉眼，顧清深吸一口氣，決定身殘志堅也要走下去。
頭可斷血可流，面子不能丟。
現在回頭求人像個什麼樣子。
正當她直起背決定面對疾風的時候，身後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顧清。”
顧清驚愕的回頭，沈行舟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到了她的身後，正低着頭，灼灼地看向她。
這人怎麼走路沒聲音的？！
“你……”
顧清剛想說些什麼，卻見沈行舟蹲下，將黑色的羽絨服拉鍊從下拉到了脖頸間。
他低着頭，一眼都沒朝顧清的臉上看去，只是專注地整理着她的衣服，力求將她裹得嚴絲合縫。
顧清突然說不出一個字，只是愣愣地看向面前專注的男人。
腰間突然一熱，一直有力的手撐住她的腰，隨之整個身體懸空，等顧清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再次被沈行舟公主抱了起來。
她無措地擡頭看向他，卻見他終於願意低頭，解答自己內心的疑惑。
她聽見沈行舟低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顧清，你聽好了。”
“無論你信不信，自始至終，我喜歡的只有你一個。記憶或許會丟失，但感覺不會變，我自己清楚。”
“還有，你腳傷還沒好，即使是去見秦凌，我也送你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