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玫瑰 >第4章 枕邊人
    年底利昂去了一趟意大利,他說一個朋友多年前昏迷,現在病情有所反覆,必須去一趟。

    他沒有帶玫瑰同行。玫瑰覺得這樣也好,給彼此一些冷靜的空間。利昂一直沒有提起在米蘭最後那天的事,她的眼淚。她也不知從何說起,想起萊斯禮所說的,兩個人的距離越來越遠,像一場贏不回來的比賽……大概就是這樣。

    玫瑰送利昂去機場,臨上飛機他緊了緊她的圍巾對她說“好好照顧自己”,很用力地擁抱她。

    永遠是這樣。在玫瑰和利昂之間有一種膠着的東西,不知道那是什麼,但那種感情使他們從第一次見面就走進了彼此的生命裏。在玫瑰在電視臺填寫報名表格的時候,他已經暗暗記下她的電話號碼。他去找她,去她的學校,去她打工的地方,好像只有讓她在他的視線內,心纔有了着落。她是那個無論多麼近,也會讓他不放心的人。

    看着利昂飛走,玫瑰的心空蕩蕩。到法國這麼久,竟然第一次覺得孤單。有人說一個人並不孤獨,想念一個人才孤獨。也有人說,世界上最孤獨的事,是忽然發現自己其實並沒有愛着誰。玫瑰不知道,找到一間咖啡店坐下來,莫名想到陸小曼的兩句詩:年來更識荒寒味,寫到湖山總寂寥。

    咖啡冷了,又換了一杯。玫瑰記得,許多年以前有一個人對他說“你要開心一點”,於是很多年她一直讓自己開開心心。那個人說“總有些事讓我們知道生活竟可如此艱難,而我們只能接受”,所以很多年她一直堅忍地走下去,她相信解決困難的唯一辦法就是把這條困難的路走完。

    現在,算是走完了嗎?最壞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吧?看着玻璃窗外紛紛揚揚的雪,這裏是巴黎,這裏是冬天的法國,往事已矣,最壞的時候都過去了。

    天上一直下着雪。從玻璃窗裏,玫瑰看見倒映的自己和其他人,忽然有不現實的錯亂。驀然回首。是一雙眼睛……萊斯禮的眼睛。

    穿越幾個座位,他施施然走到玫瑰面前坐下來。“好嗎?”笑容溫暖。他一定知道他笑起來多麼漂亮,當他看着她,好像看着他最愛的女人。

    玫瑰不能說話,淚水在臉上氾濫,好像這樣的情節裏必須有一個人哭。

    他開車把玫瑰載到公寓附近的日爾曼公園才停下。玫瑰問候他的傷,他卻顧自說,“那天,我一直在等你,我以爲你會走過來,可是你沒有——真傻,是不是?”

    “你知道,我不能。”

    他們都沒再說話,只有車裏的電臺一首接一首唱歌,從《星期一早晨》到《以吻封緘》到《堅持到明天》。玫瑰忽然問他,“你來過這裏?”

    他沒有否認。

    “那麼,每天晚上音樂的聲音……”原來他一直在她身邊,之前那些失眠的夜晚,而她一直不知道。

    “我沒有辦法,玫瑰。”萊斯禮把手覆在玫瑰的手上,“玫瑰……我們怎麼辦呢,你告訴我,你要我怎麼辦呢?”

    玫瑰對他搖頭:“萊斯禮,我們是沒有辦法的,我們能控制的事太少了。”

    “一切取決於你。”

    “你不明白我和利昂的關係。對於這一切,利昂不是不知道,可是他什麼都沒有說,他裝作什麼事都沒有,他不想拆穿。你明白嗎?這件事情上,我沒有決定的權力。假如利昂願意當作什麼事都沒有,那麼就是什麼事都沒有。”

    萊斯禮忽然笑起來,拿出一張紙遞給她,“你太天真,我的玫瑰。你以爲他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發生嗎?你瞭解這個男人嗎?關於英利昂,你到底瞭解多少?”

    玫瑰看了看手裏,一張支票,玫瑰把後面的0數了好多次。

    “英利昂給我的。”萊斯禮悠然說,“他告訴我,拿到支票就不要再出現。玫瑰,你明白了嗎?這是你在他心中的價錢。”

    確實是利昂開出的支票。玫瑰內心一片茫然,覺得哪裏搞錯了,但又說不清楚。想了半晌,迷糊地問,“利昂怎麼會有這麼多錢?”

    萊斯禮好像聽見一件更好笑的事,“英利昂從前是世界一流的前鋒,他賺的錢夠他花一輩子了。玫瑰,你到底對他了解多少?你知道他身邊有過多少女人嗎?你以爲你是特殊的嗎?”

    萊斯禮把支票拿過來捏在手裏揚了揚,“大概他開過無數張這樣的支票。錢對他來說,根本不具有任何意義,即使再多千萬倍他也拿得出。”

    萊斯禮看着玫瑰,悲哀地說,“你不會以爲他對你是認真的吧?玫瑰,你對這個男人根本一無所知。在意大利,英氏擁有一間足球俱樂部,還有歐洲最大的傳媒集團,還有汽車工業……毫不誇張地說,英氏擁有半個意大利。英利昂,是英氏唯一的繼承人。”

    玫瑰覺得這一切非常誇張。英利昂。利昂。相識兩年,這當中他們從來沒有分開過。他們一起睡覺,一起喫飯,一起上班,一起逛街。利昂,她的利昂,她對他一無所知。

    難怪,今日他獨自去意大利。他有不想她知道的另外一種人生,另外一個英利昂。她對這個男人到底瞭解多少,他不想她知道的事情還有多少。

    “什麼是愛?”玫瑰忽然覺得荒謬,“他說他愛我。”

    萊斯禮不說話,不欲玫瑰更難過。玫瑰推門下車,他也下車。

    “玫瑰,我知道你很難過,我不是強迫你,只是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平安夜,平安夜我在這裏等你。如果你肯跟我走,那麼你來。如果你仍然選擇留在那個男人身邊,那麼我們就永遠永遠不要再見面。”

    雪花大片大片落在他黑色的衣領和肩頭,“玫瑰,只有這樣了。或者永遠在一起,或者永遠不再見,我們都沒有別的路好走。”

    萊斯禮說的對,noeasyway。玫瑰需要一個答案。她不相信利昂是這樣一個人,他幾乎是她在世界上最親近的人,如果這個人都可以欺騙她。

    他們住的房子是一幢二層別墅,從前利昂和他的母親住在這裏。他的母親過世後,那個房間一直空置,陳設並沒有改變。銀像架裏有母親的照片,但玫瑰相信利昂更像他的父親,雖然他從來不提起那個人。

    玫瑰從網絡上搜索英氏的資料。果然,那人有與利昂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睛和輪廓。資料上說,英氏早年離異,後來再娶,和第二任妻子有一個女兒。

    玫瑰手裏的鼠標忽然停下。那個女孩子叫英沙曼,十五歲已經豔冠羣芳當選意大利小姐。後來談了戀愛又分了手,一次醉酒後摔下樓梯,雙腿骨折不能走路。事實上她也無須再走路,報道說,英沙曼當時撞到了頭,此後一直昏迷,再未醒來。

    英沙曼的那個男朋友,是萊斯禮。

    玫瑰慢慢滑到椅子中央,抱住自己,不知過了多久才發現手足冰冷全身僵凍。不知道天是什麼時候黑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又矇矇亮了。

    玫瑰換了一個姿勢,點了一支菸。利昂不抽菸,所以在家裏玫瑰從來不抽菸。玫瑰環顧這間書房,藍色的壁紙,白色的傢俱,滿牆的照片,都是利昂拍的玫瑰的照片。玫瑰覺得這個時候如果可以哭出來會輕鬆很多,但她反而哭不出了,心裏鈍痛。

    毫無疑問,利昂這次去意大利是去看望沙曼,他同父異母的妹妹,他唯一的妹妹。這個女孩子和利昂一樣,有深色的頭髮和眼睛,尖削的下頜,眉目流轉,一笑傾城。

    網上還有當年的照片,沙曼當選意大利小姐之後迅速出了兩張專輯,主打歌曲高居排行榜冠軍長達七週。那是她最風光的時候。十五六歲,已經得到全世界。她不顧父親的反對,拍了寫真掛曆,身材好得要命,她對着鏡頭笑得天真無邪。走到哪裏都有人爲她瘋狂,而且家世顯赫。萊斯禮怎麼說的?英氏幾乎擁有半個意大利。

    在一次慈善舞會上,英沙曼邂逅了萊斯禮。之後萊斯禮去哪裏比賽,看臺上總有她的眉目盼兮。很多合影,他們去斐濟度假,去悉尼歌劇院。白色太陽帽下,女孩子笑得無遮無攔,任誰見了也會心動。

    分手的原因衆說紛紜。沙曼似乎被這場分手擊垮了,開始夜夜笙歌。萊斯禮的說法是,大家還年輕,在很多事情上有分歧,性格也不是很合適,希望大家冷靜一段時間,希望沙曼振作和保重,她這樣優秀的女孩子一定可以遇見更好的人,云云。

    沙曼從樓梯摔下,在牀上躺了已經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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